苏孝女眼珠瞥了过去,见魁娘娘真的现身了,她最为震惊,脱口而出就是一句:“真的有你这号邪神?真是苍天无眼!”
对面却不生气,真正的魁娘娘可不像是村民们时刻敬畏生怕冒犯的神像那样严厉,反而温声细语,温柔得要命。
只是这个温柔,就是字面上的会要人命。
魁娘娘带着诱哄的笑意,给出了她无法回绝的机遇,“你不想报仇吗?前几日还在我面前写了一封罪己血书,可你我都很清楚,孝女,错的人不是你,你是完全无辜的,错得是这些还在酣然大睡的畜生——你怎么舍得责怪自己呢?”
你怎么舍得责怪自己呢。
这句话真是问到了苏孝女的心坎上,写下那封血书时,她有多绝望,有多委屈,全然无从诉说,而眼前的邪神却完全没有责怪她朝神像吐了一口血沫子的事,甚至连提及都没有提。
“你会帮我?那早干什么去了?”苏孝女冷声问。
魁娘娘笑了一声,有点无奈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耐心地解释道:“当然是等着你死,我不需要一个瘸着腿的无用女人。”
苏孝女恶狠狠地瞪着那团烟雾后的曼妙身影,愤然道:“我现在也不需要一个冷眼旁观的邪神。”
“你需要,而且比活着的时候更加需要了。”
似乎和一个满腔仇恨不够理智的灵魂对话令她很苦恼,柔婉的声音染上了叹息,“试想一下,胡家下一个媳妇,会是什么来路呢?心甘情愿嫁进来的吗?这村里的风俗可不是这样。孝女,你忍心吗?”
这次苏孝女终于沉默了。
过了很久,她问:“你能帮我到什么地步,我能给你什么报酬?”
“我给你报仇的法门,事成之后送你回家。而且我保佑你一家长命百岁,今世长别再相聚。而我唯一要的——你那根绣花针。”
苏孝女立即问:“回家,你真的能送我回家吗?你知道我家在哪里?”
魁娘娘笑容意味深长,笃然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祖万杀面无表情盯着对方:她当然知道,因为苏孝女面前这尊神像,就是她的母亲亲手塑造的。
苏孝女不太相信邪神显灵的要求竟然不是吞噬灵魂,给她做牛做马卖命,而是索要一根针,她再次疑心求证问:“一根针?就这么简单?”
魁娘娘用当然如此的轻松语气道:“很多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至少对你这种档次的鬼魂而言,况且你也不值得我费心思骗。”
苏孝女无话可说了,因为对方说的太直白了,一针见血,竟然没有可怀疑的地方。
但她仍不敢信任一位三个月来笑容怜悯却耐心等着她死的邪神。
“你为什么帮我?原因是什么?想要一根针你早就可以抢走了。”
甚至不需要抢,因为那就是一根不起眼的针,就算丢了,连她自己都不会发觉。
然而没想到魁娘娘傲慢地轻巧道:“抢?你真觉得这东西重要到需要本座放下神的身价吗?”
“至于为什么帮你……”魁娘娘的语气慢了下来,似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回答,慢悠悠地道:“大概就是看不顺眼吧,我也不是什么坏神~”
旁观的祖万杀撇嘴阴阳怪气地重复:“我也不是什么坏神~真不要脸。”
她太了解魁娘娘这个家伙了,她根本就不是喜欢搞君子之约的人,她只是怕强抢会染上不属于自己的因果,给自己增加不必要的麻烦罢了。
但这对苏孝女来说并不重要,只要能报仇,付出的又不多时,这笔交易不论如何都是划算的。
“我怎么报仇?什么时候把针给你?”
“报仇,现在,针,你放在神龛前,四十年后事成,我亲自来取。”
“四十年?”苏孝女压不住恨意,“为什么要这么久?我恨不能立刻杀光他们!”
“别杀光了,杀光就不好玩了。我要看着他们人吃人,小的吃老的,老的恨小的,全都不人不鬼才有意思呢。”
留下这句话,声音散去,魁娘娘显灵结束了,而她留下的灵雾却一股涌进了苏孝女的魂魄之中。
一位执掌不知名天命的邪神给出的灵法,可比吹树叶的诅咒练习强大太多了。
苏孝女只感觉一阵玄之又玄、清灵飘然的灵流融入进了灵魂的每一寸,然而完全感受不到一点不适应和痛苦,反而像是清泉一般沁人心神,如获重生一般。
她也确实重生了,即便是凭借着与邪神的交易。
灵魂强劲到了实质一般,苏孝女看着自己透明的灵体有了皮肉般的颜色与质感,惊讶于魁娘娘的强大后,嘴角缓缓勾出了一个畅快的笑来。
眼眸中重新有了神采,然而这次,充斥着的,只有跃跃欲试展开一场尽兴杀戮的兴奋!
第七日,厉鬼回煞。
这日胡家母子一早醒来,惊恐地发现,神龛中栩栩如生的魁娘娘神像不翼而飞了。
他们虔诚供奉的神明离他们而去,那些女鬼们的笑声却更加畅快,更加凑近了。
巨大而莫名的惶悚之下,他们想逃离,却发现院门已经落了重重锁。一切能够逃离的可能,绞尽脑汁地想到,然后心如死灰地发现,早就被当初的他们一样绞尽脑汁地提前阻止了!
一朝河东河西,他们也成了苏孝女。
不巧的是,这个院子里有三个苏孝女,有一个,正是神情活生生、气色死沉沉的本尊。
当夜色无可挽回地逼近,被恐惧折磨了一天的胡家母子浑身觳觫紧紧搂抱在一起,早已经面无人色却还奢望魁娘娘保佑的他们,突然安静了下来。
胡坊主指着屋门口暗角中,不知何时悄然出现的红色绣花鞋,目眦欲裂。
“娘,你看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穿破了深夜,妄图飞出院落。
苏孝女提着裙摆,少女一般欢快灵动地笑着迈步进来了。
胡母吓得两眼翻了白,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被胡坊主一拍胸口唤了回来,拽着老母疯了一样狂砸窗户,要带着她逃出去!
逃出这里!
然而,窗户纹风不动。
母子俩这下终于彻底绝望了,两张脸变成了不似活人的灰白,眼中满是血丝和眼泪。
当他们全身僵硬着回头时,苏孝女已经消无声息地站在了他们面前,微微低下头,幽深的眼神像是看两只随时可以宰杀的畜生般从容而又兴奋,笑容款款问:
“跑什么?我们不是‘一家人’了吗?”
“……救命……救命啊啊啊!!!!”
女人的尖笑此时终于化作了索命的钩绳,紧紧扼住了他们的脖颈。
非人般的惨叫盘旋在院内,坐在树上的祖万杀欣赏着竹纸窗上不断迸射的血渍,如同深秋最后开出的艳丽花朵。
那是女鬼们的花。
以祖万杀的经验来推测惨叫的变化,胡家母子的下场非常值得了——可以说,他们提前享受了十八地狱的万般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