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渡厄指了指自己的眼眶,在她格外引人注目的猩红眼珠下,稍微一瞧就能看到浓浓的黑眼圈,感慨道:“人间不太平,已经打了很多年的仗,邪祟横生,人皇命薄,仙门势大,听说那帮修仙的还联合起来搞了个仙盟会,连泥犁山也要推翻了,这世道太乱了,着实可怕。”
她说的好像泥犁山和她半分钱关系没有,甚至表现出对这种疯狂行径有点害怕。
但常慈这一趟来就是解决问题的,很快又把话题说回了正轨上:“打仗又如何?您早入了仙籍,已经不需要再插手人事了。”
“打仗,就要死人,死很多人。”屋渡厄语气神情沧桑无比,“这是地府的轮回旺季,因为世道不好,这种完全不停息的旺季已经持续好多年了。”
“原来……如此。”常慈这下明白了。
换位思考来说,就是他的职务繁忙只在人间开春那几天,由他布置春风化雨,唤醒漫山枯木,秋季再从人间收回,等待下一年节气,但如果要他连续好几年不停开春,秋冬不分的春暖花开,他也受不了。
常慈思索了片刻道:“这种情况确实难办,等我回了天庭一定会向元初仙道禀明,但鬼王大人可清楚,您罢工带来的可怕之处吗?“
屋渡厄一听,表情在忍俊不禁和努力装作“啊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中来回挣扎了片刻,然后一脸正色道:“我不甚清楚,难道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吗?。”
“何止可怕,简直活生生成了人间炼狱了。”常慈面有不忍之色,叹道:“您这一罢工,人间战场上的军将战士都死不了了,战场上杀得血流漂杵,却无一人倒地安息,不眠不休交战了半月,起初还只是血腥诡异,直到昨天我去人间巡查才发现……哎,漫山遍野,全部铺满了断肢肉糜,可滚落在地的人头还在与敌军叫骂啊。”
此等诡异恐怖的场面一定给了常慈很大的精神刺激,他不自觉攥紧了怀中的木枝,目光惊恐心有余悸。
屋渡厄自顾自喝着她的得意佳酿,神情一派悠闲。
常慈无可奈何了,凑近低声问道:“鬼王大人罢工闹出了这么大动静,想必是有了解决对策?”
屋渡厄淡漠的微笑忽然加深,似乎真有一件高兴事,道:“对策算不上。只是我冤怨深重,一到忌日就不能控制自己的怒意和冤恨,不得不罢工而已。既然眼下天庭无人可用,我那只好无可奈何、勉为其难、不情不愿的继续当鬼王了。”
她给自己的罢工找了个身体不适的理由,但常慈还是听出了话外之音。
他知道了对方这次突然罢工,更多是想借机把自己无可替代的地位证明给天界看,要和天界谈条件而已,面上和煦道:“那不知有什么办法,可以化解冤煞让您继续安稳地当鬼王呢?”
屋渡厄早就在等这句话了,笑得春风满面,愈发亲切:“我听说了一个好办法可以化解冤煞,那就是找到我当年的杀身仇人。”
绕了这么一大圈,常慈终于明白了,心中叹气:“这屋渡厄真是够能忍的。”
简单来说,就是她被害而死后,当了九百多年的鬼王,越想越气,想要报仇。但是这位仇人的身份特殊,或者法力深厚,她自己动手敌不过,才罢工变相逼迫天庭帮她报仇。若是平时,以她阿鼻鬼王的身份,是断然做不到这种要挟天庭的地步,漫天众神、十方仙宫由元初仙道统领,冥界众土、无数地狱由法士娘娘这位地母执掌,认真计较的话,她也要听从法士娘娘的命令。
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人间战事连年,鬼魂大量堆积,此前九百年找不到第二位阿鼻鬼王,更不要提眼下关头,唯一的阿鼻鬼王屋渡厄也想撂挑子不干了。
因此是要挟也好,无奈求助也罢,常慈都不能推辞,配合地问:“既然如此,自然是报仇要紧,莫要耽误轮回大事,您且说一说您这位仇人,我愿意帮您斡旋一二。”
屋渡厄黑压压的眼珠盯着常慈,语调陡降,一股冷怒从中而来:“我这位仇人不好对付,但我要的不是斡旋,而是亲手杀了她,非这样不可。”
常慈倒不觉得眼下还有比三界唯一一位阿鼻鬼王罢工还难对付的事,问道:“九百多年过去了,您还记得仇人的样貌、姓名吗?”
话落,屋渡厄从书卷中抽出一支卷轴,展开画卷,是一副塞边孤城中,一支修士队伍摧门破城的场面,领头的是一名二十左右的年轻女子,手中一柄断剑,背负弯弓,立于城墙上俯瞰满城败将,小小年纪,竟然有了一派杀伐凌厉的气势。
然而画卷已经斑驳了,无论常慈怎么端详,都看不清女子的面容,仅瞧出了身上穿的圆领锦袍上绣着某种狰狞暴戾的古兽,是很古老的纹样。
常慈神情立即有些为难,道:“您这画卷看不出样貌,仅靠一件衣袍找人,很难找。”
屋渡厄猩红的眼中闪出一道寒光,笑道:“长相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九百年未入地府转生,必然已经得道成仙了,你只管在十方仙宫中找,这人飞升前威风得很,一路杀尽敌党统领修仙界,至今在人间也颇有余威。”
她从牙缝里蹦出一句恨恨的话:“名字也晦气得很,她叫祖万杀。”
常慈默然拿着画卷离开地府,又回了上界天庭,刚迈入天庭地界的凌霄门,就见执掌人事气运的紫金仙子正愁眉苦脸翻着一摞天书,弯腰查看人界情况。
她听到动静抬头,看见常慈,一扫忧愁,莞尔逗笑:“看来春神这次下地府遇到了难事。”
常慈觉得这话有点怪。问道:“这么明显吗?”
紫金仙子点了点头,“遇到了什么事,也许我帮的上忙?”
常慈摇摇头,笑容有些苦涩,“这事恐怕连元初仙道都拿不准,还是不要牵扯上您了。”
他叹了口气告辞转身,走出几步又倒了回来,将手中画卷展开问道:“紫金仙子,您可曾见过这画中的女子吗?”
紫金仙子端着天书琢磨了片刻,摇头道:“没什么印象,这画中的女子就是关键?”
常慈神情沉重地点头:“这女子是屋渡厄的仇人,恨不得杀之后快,然而九百年来这名女子没有在地府转生过一次。”
“如此看……常慈神君,你可真是撞上了一份好大的霉运。”紫金仙子面露同情。
天庭上莫说神仙,就是一只天狗一只鸾鸟,都是伶俐无比,紫金仙子一下就明白了其中关窍:这女子九百年没死过一次,连阿鼻鬼王都找不到,那必然是已经飞升了九百年了,而在天庭已经当值九百年的各方神仙,每一位都是法力深厚、德高望重,各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麻烦。
眼下关头,更具份量的阿鼻鬼王要杀一位九百年前就飞升的神仙,此事之蹊跷,之闻所未闻,之离经叛道,都让上界的各方仙神震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