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庆幸他传送过来的时候原主是穿着衣服的状态,不然可能等燕西河都挨完打回来了他还没能出发。
所有文学中描述古代的服饰总是穷极一切华丽的辞藻,璧坐玑驰、花团锦簇,洋洋洒洒就是三四行。
但从没人会将笔墨浪费在这些华美冗杂的服饰要如何穿脱上。
潮生在第一个世界时没演过古装剧,大概是出于江珩对潮生思维系统紊乱未雨绸缪的担忧。
所以现在潮生面对着层层叠叠的、各种衣带不分伯仲的现状显得手足无措。
好在0416这个外挂在修仙世界依然能用,在它的指导下,潮生勉强算是把自己收拾成了能见人的样子,至于那些多余的配饰,他沉默地分门别类装进了储物袋里。
潮生头发半束,着一身白衣,浑身上下只有那双蓝色的眼睛最为鲜亮,让他看上去更像是九天之上无悲无喜的神祗——越是高高在上,越是引得人想要在他的眼眸中刻下自己的身影。
他迈步走向浴池,突然想起燕西河好像很久没弄出动静来了。
虽然用不了灵力,但修仙之人本就耳聪目明,不佐以灵力也是普通人几倍的敏锐,很快潮生就回溯记忆,发现在他因为服饰而焦头烂额的时候,燕西河就已经动静全无了。
潮生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古人有云:“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燕西河本就是绑着嘴都要弄出点动静来的性子,怎么可能乖乖地呆在那儿泡水?
浴池的大门被轰然推开,举目四望,果然空空如也。
挂在衣桁上的新衣服已经不翼而飞,地上留下一滩乱七八糟的水渍绵延向窗户的位置,显然燕西河都没等到把身上擦干就迫不及待地跑了。
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潮生已经深刻意识到了这次的主角有多么难搞。
即使知道竹宣等人或多或少都有过对燕西河的伤害,但苦于现下没有其他人手可用,所以潮生还是叫来了他们去帮忙找人。
而为了掩饰他失去灵力和避免过分在意燕西河的崩人设行为,只能待在书房,等待着其他人的消息。
好在燕西河也身无灵力、无处可去,很快就在藏锋一处林子里被抓了回来。
燕西河再次被五花大绑送到潮生的面前,这次捆仙锁束得死死的,将皮肉都勒进去深深的痕迹,而刚洗干净的少年又变成了脏兮兮的样子,脸上左一道泥巴,右一道伤口的,崭新的衣服又快破烂成乞丐装了。
潮生从书房步出,皱眉看着被压着跪在地上的燕西河。
竹宣和这位名义上的主子相处颇少,一时摸不透潮生的想法,只能试探道:“禀尊上,燕西河私自出逃,罔顾门规,当押送戒律堂,小惩大诫。”
燕西河不屑地发出了气声,满脸写着“你看我怕吗”,甚至还挑衅地冲潮生做了个凶恶的表情,只是那眉目中透着的倔强配合着他的外形,让人只觉得像一只色厉内荏的小狗。
潮生当着众人的面,问道:“你为何跑?”
燕西河没出声,反倒是旁边的竹宣愣了一下后打了个手势,然后熟悉的骂声瞬间充盈了每个人的耳膜。
难怪刚刚一直不出声,原来是被禁言了。
潮生回想起方才竹宣那短暂的停顿,知道自己方才差点就露了馅。
“澄如君”不可能看不出来燕西河被施了禁言术,但他在没有动手解除的情况下就进行问话,无怪竹宣有方才的反应。
虽然他应该已经在心里为潮生找补过了,但潮生之后还是需要更加小心行事,避免露出更多马脚才行。
燕西河在骂过之后看潮生不为所动的样子,慢慢地也收敛了故作出来的凶恶声势,又变回之前潮生在大殿上见过的那个阴沉的少年。
他就像蛰伏在黑暗角落里的小兽,面对比自己强大的敌人时色厉内荏地龇牙示威,但更多时候是在谨慎小心地观察,寻找着咬住敌人咽喉、一击必杀的机会。
潮生看燕西河终于不再是无谓地发泄情绪,于是再次开口:“本尊给你一次机会,你自己说。”
一旁的竹宣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知道澄如君表面万事从来风过耳,但到了他这个境界,藏峰上发生的大小事宜,只要他想,就没有不知道的。
之所以一直无动于衷,只是不想在燕西河身上浪费时间而已。
他现在让燕西河自己说,就代表着潮生准备秋后算账了,只要燕西河能够抓住这次机会,那竹宣他们是真的很有可能就此被逐出藏峰甚至藏川宗!
拢在袖中的手掌握拳掐住掌心,他能感受到周围有不少沉不住气的视线带着慌乱和求助投向自己。
但这个时候,越是慌就越是要稳住。
只要自己不漏出马脚,那一切都还有挽回的机会。
竹宣已经在心里转过数个如何解释和如何推到别人身上的法子,但面上还是不动如山地立在原地,像是燕西河接下来要说的任何话都和他没有半分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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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西河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在听到潮生说给自己一次一雪前耻的机会时,终究是忍不住从紧闭的蚌壳中泄露出了一丝诧异和怀疑。
但他并没有如潮生所料地将这么些年受到的委屈都一吐为快,反而愈发紧闭了方才还露了条缝的蚌壳。
一切看似美好的善意,总会在未来索取等价的酬劳。
只是看你能不能给得起。
燕西河很早就知道,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就算有,也轮不上他。
况且他也不可能相信一个无视了他这么多年,却突然开始注意他的人 。
焉知这不是另一个陷阱?
燕西河拥有的很少,即使往前回溯十七年的人生,能够抠出来的甜也不足一握。
潮生这突如其来的小小变化并不足以让燕西河赌这一把。
所以他垂下眼帘,过长的碎发遮挡住他不甘又恨意浓烈的表情。
所有仇,他都会自己讨回来,不需要任何人裹着善意的刀锋。
他怀揣着对潮生最大恶意的揣度,又变回那个满身尖刺的幼兽。
“有什么可说的你不清楚吗?何必又来假惺惺地问我!”
燕西河饱含恨意的眼神不仅是对着他身旁曾给予他诸多磋磨的竹宣等人,其中也有澄如君这个视而不见的帮凶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