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你与那逆贼还有情谊?”裴长泓脸色一下子冷了。
“幼时故交之情,儿臣不愿欺瞒父皇,但物是人非也是事实,不会再如从前。”
裴长泓不想听到这些话,时楼选择迦落八云,背叛了他,“重情义是好事,可你重情义的人不过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下去吧。”
“父皇好好休养,儿臣告退。”
最好的回答当然是承认错误,顺便把叛贼大骂一通。裴英揣着明白装糊涂,到底还是没有演那一出戏。
真要演也不难,他难道连这都演不了吗?
只是没有必要罢了。
*
持弓,搭箭,勾弦,推弓。
大军压境,白马上的主将姿态挺拔,动作熟悉到令大夏兵将头脑发热的地步。被琥珀色的眼睛单眼瞄准,直面这样的冷漠,恨意更甚。
时楼将箭对准了裴节的要害,没有犹疑的理由。裴节成长到了如今地步,值得一个荣耀的死亡,他不会像戏弄独孤南一样,让他成为一个废物郁郁而终。
裴节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凌厉的双眼中燃烧起兴奋,嘴角勾起了血腥的弧度。
在尚不知事的年纪,裴节每日想的只有玩耍,捉迷藏、抓蛐蛐、骑小马,深宫寂寞,范赛心从宫外带来的新奇玩意儿让他迫切地盼望长大。长大了就自由了,宫里的人都太没意思。
后来好不容易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人,便自然而然地想要贴近。近着近着,尤不知足,总觉得他可怜,又很可爱可敬,想要更紧密,还许下了诺言。无法在东南滨州并肩而战,西北边疆战场上各为其主,原来也算堂堂正正比过一次吗?
五哥,六弟。
主将,副将。
兄弟,玩伴,仇人,恩人。
大漠寒凉的凌晨,呼出的热气凝成白雾,刺得仿佛气管都生疼,战意沸腾,耳畔锣鼓喧天,骑兵冲锋,步兵紧随其后。
“杀!!!!!”
傻的时候也扪心自问过,怎么会有这么合心意的人呢?可那时候只觉得这是老天注定的。不然怎么说那时候傻呢。后来才醒悟过来,支撑他从凉州活着回来的,除了对母妃的爱,就只剩下对他的恨。
而且他明明白白与母妃说清楚了,不要她插手干预——他不信时楼会死在滨州,果然没叫他失望。
乌夜啼是万里挑一的宝马,一跃可跨十步,嘶鸣震耳,如一道暗风,在长//枪挥舞的血雾中穿行。裴节的眼睛只牢牢盯着那匹白马。
后来才明白,那叫人喜欢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本来就是假的,当然叫人喜欢。
*
春末,欧阳化罢相,夏初,裴苍复立。前线战事捷报频传,裴苏忍耐不住找裴英商议。当日裴英离开甘泉宫时,身后又多了一重皇后的拉拢,裴苍身为太子,也不敢轻易略其锋芒。
“裴节一死,罗家军跟着发疯,若真收服迦落八云,可不是我想看到的。”
裴英乜了他一眼,这人就是个疯子。
“其实我这有个法子能拖住……”只是此计过于歹毒,裴苏语气稍缓,下下之策,不到万不得已,裴苏也不想背负千古骂名。
他言辞犹豫,裴英目光闪了闪,接过了话茬,“国丧。”
“……什么?”裴苏一愣。
“国丧。”裴英以为他是没听清,重复了一遍。
天子驾崩,前线自然溃败,更妙的是现在已有太子监国,所以哪怕裴长泓暴毙,裴苍仓促登基,也不会导致损伤国本。
烛火飘摇下,明明灭灭,秀美润泽的面容染上难以形容的鬼魅,弑君弑父,大逆不道,将天谴之言说得仿若寻常家闲,疯得不像话。可他的神情看上去又那么冷静,说明这是认真的,因而显得愈发冷漠诡谲。
饶是裴苏,也开始心生一丝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