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酒女穿着方便干活的窄袖蓝衫,在酒肆穿梭的身影蹁跹如蝶。码头迎来送往,最是鱼龙混杂,在这里长大的女子也泼辣干练,吊梢眉,眼睛晶亮,丰厚红润的嘴唇一张一合,就把调戏人的水手骂得不敢吭声。
“陈阿四,可把你厉害坏了!别把讨小相好的招数用在我这儿,不好使!怎么,被醉春楼赶出来还不够?命还没赊在我这的酒账长,狗东西。”沽酒女将酒坛重重一放,又丢下碟酒菜,冷哼着走了。
那水手讨了个没趣,囫囵摸了摸脖子,在众人嘲笑中小声嘟囔着给自己倒酒,“谁被醉春楼赶出来了,分明是那老鸨母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我躲还来不及呢,自己走的。”
同行的水手听到这儿也是唏嘘,“醉春楼可真是遭了大难了,也不知怎么跟匪寇扯上了关系,我那日还看见官府有人来盘问呢。”
“什么事儿?”有人问。
水手见他好奇,也就生出了摆弄的兴致,“啧啧,外地来的吧,听我说与你听……”
醉春楼是滨州有名的妓馆,这名气却不在精贵,而是开在海港附近,不知是捡还是买,收留了很多流落的异族女子,客人更是三教九流,身份混杂,官府也难以管束,对这地头蛇,只要不过分惹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半月前,却听闻醉春楼一个花娘与情人定了终身,私奔不成被捉了回去,死不肯低头,自尽了,谁知那花娘的情人竟也不是普通水手,而是东瀛人,甚至都传言他与海上匪帮关系密切。
不然为什么醉春楼的船会被劫走呢?可不就是报复么!
一船的人,现也不知是生是死,其中还有听闻花大价钱招来的番邦娘子呢!
醉春楼因此闭门谢客,也在当地引起轩然大波,成为饭后谈资。但这事儿也没大到要惊动裴节的地步——原本是这样。
曹汎看着脸色黑如锅底的五皇子,心底哀叹这六皇子办事可真是不地道。
如果幽州的何彰在这,肯定是能和曹汎同病相怜的。
想当初六皇子单枪匹马去杀马帮头目,彻夜未归,洛世子也是生生一言不发地等了一夜,连带着其他人也不大气不敢出,直到六皇子沐着晨曦归来,将用披风裹着的血淋淋的头颅,一把甩到了地上。
曹汎模模糊糊地回忆起当年御前比武的盛景,六皇子这疯劲儿,还真是愈演愈烈,忒吓人!
谁能想到时楼竟会暗中派人潜入醉春楼,又散布谣言引来贪图财宝的海寇劫船,直接潜入人家大本营呢。曹汎还抱有期待,毕竟现在只是寻不到六皇子下落,没证据证明六皇子亲自涉险去了。
“我该想到的,他这副做派,哪是先锋,都是顺势而为。”裴节沉默半晌,却是怒极反笑,咧嘴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他最喜欢做的和最擅长的,从来不是正面对峙。”
阴谋,冷箭,蛰伏,伺机而动。
毕竟是暗杀北凉使臣的真凶。
“天生的刺客,真是错生在皇家。”裴节感到无趣,还有一丝被愚弄的愤怒。
他又想起儿时的戏言,原来那些话也都是迎合糊弄他的。若真是有心驰骋沙场,又怎会如此行事,作风比列传中于史有名的毒士还要险恶。
另一边,故技重施的时楼自认行事已经收敛很多,他是易了容的,伪装成了花魁身边伺候的哑巴婢女——这番邦的花魁自然也不是真花魁,而是与阿若兰交好的百越王酋送来的细作云珠,另一个婢女晓珠是云珠的亲妹妹。
这些年他一直与迦落八云用信鸽维持着联系,阿若兰知道他要出兵滨州,怕他不及裴节有曹氏护着,还特意动用了私人关系。
让系统也不得不感叹,果然有娘家舅舅就是好。
被劫的船只上多是醉春楼新采买的妇人,几个身强力壮的龟公一开始就被杀了,这也是为何时楼放弃伪装成龟公小厮的缘故,纤弱女子不被看作是威胁,更容易留下。
云珠和晓珠都力劝他不要亲自来,但时楼怎么可能放心把事情交给她们。裴兰是骄傲之人,畏惧是不可能畏惧的,信任也是不可能信任的。
重要的事情都一力承担亲自完成,本质上是自视甚高,对他人的能力报以极端轻蔑。
地洞里的妇人如惊弓之鸟,挤在一团,亲眼目睹海寇杀人,这些女子前有狼后有虎,左右都是暗无天日,一个个神情麻木,脸色灰败,已经不抱有任何期待。时楼与她们关在一起,虽不能说话,但他目光清明坚定,无形中已经成为主心骨。
外面又传来男人的脚步声,时楼怀中半抱着一个年龄最小的小姑娘,不时地轻拍她因恐惧而颤抖的肩膀,从被劫掠到被送到岛上,算算时间,今晚该到庆功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