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妃近日忧愁,裴莲不知从哪儿得来的经文宝卷,在居室里燃着檀香,供奉起小小的佛像来。她不是没有派人去扔,可裴莲似是入了魔怔般,哭喊着不准,“世说阿堵之上有释然,诵读世尊之名可积福德,莲儿一生别无所求,只求兄长一世安康,身体常健。”
一句话就让丽妃的责骂全堵在嗓子眼。
她不通文墨,只好觍着脸去求刘怀音。刘怀音听完沉默半晌,微微笑了,“却是个衷心孩子。”一双聪慧的眼看向丽妃,“番僧入京说法,是皇上掌过眼的,莲儿念几句佛号,也是与安王手足情深,不是什么坏事。”
“可莲儿她成婚在即,却整日燃香祈福,不思女红,这……”
刘怀音撇了撇杯中香茗,垂着眸淡淡道,“儿女自有福分,回去吧。”
临走之前,丽妃又回头期期艾艾地问,“那莲儿祈福,当真有用么?”
刘怀音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丽妃却好像得了天大的好消息似的,眉梢漾出喜意,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侍书进屋添热水,笑道,“娘娘前些日子不是还图新奇找了一卷经文,看了两眼就看破不过是安心愚民之言,无甚大用么?”
刘怀音凝望着窗外飞雪,“于我自然无用,于她却可留个念想。”
也是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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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时楼的印象中,裴莲可不是会轻易产生信仰的人,她聪明却懂隐藏,看着温和平庸,与世无争,实际上看得透彻,甚至有些厌世。
异族奉佛,幽州亦有此风。裴萧问时楼可有什么头绪,“我只听闻民间风行佛法,不想竟已入宫廷,看来我也该去看看。”
“二哥还没亲眼见过?”时楼曾就此事给裴苍献策。
当时他返京不久,一切都如时楼所料想的那样,出于不同的立场,朝臣大多倾向于驱逐胡僧,并严令禁止百姓议论番教,有几个好事的年轻士人提出异议,但他们人微言轻,难成气候。至于能成气候的几位——洛星帆借口备婚,没有牵扯进来,唯有阮别棠一人与老臣对峙于前朝,思想不是令行禁止的东西,堵不如疏,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他对完那几个人老成精的文臣后,也并不赞同景王力主支持。
三方据理力争,最终还是裴苍略胜一筹,得到了裴长泓的默许。
依阮别棠的表现,时楼还以为裴萧也深入了解过。再结合晚宴上阮别棠与裴萧之间的疏远,不难猜出两人早就生了不小的嫌隙。
说起来,时楼劝裴苍引入佛,打的还是抵抗国师的旗号。如今国师身死,好在佛法已然流传开来,只要稍加引导,就能兴旺——何况当朝四公主都已亲自奉佛。
裴长泓连御辇都没坐,快步回了紫宸殿,对着三个儿子抛下了不亚于平地惊雷的消息,“国师自刎,坠落塔楼。”
国师暴毙,下一任国师还未得亲传,国师府的人慌乱得寻了一早上,一无所获,只在楼顶祭坛寻到了一张空白的纸条,掉落的香灰曾在纸条上组成文字,可一夜大雨过去,早已一干二净。
裴长泓方才就是去审问国师府的仆役,责问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惊惶褪去后,疲倦悄然爬上他的双眼和鬓角。
殿内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裴长泓也不怪他们反应不过来。
神通广大的国师是大夏皇族统治的倚仗,多少年来,国师的预言从未出过差错。他比上一任国师更加算无遗策,更加神异,简直一如其所言,为天神之使。
初闻死讯,裴长泓还以为是国师羽化蜕壳而去,直到亲眼见到暴雨冲刷后僵硬零落的身体,双腿一软差点倒下。
“七十七日之后,国师府会招魂安葬国师,但此次事发突然,一切从简。”裴长泓按了按太阳穴。老国师的葬礼以往都由新任国师和太子共同主持,前者是国师府继承人,后者是老国师经由神谕选出的下一任皇帝,如此代代绵延。
裴长泓的言下之意让裴苍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国师虽祭祀出了差错,天降暴雨恐怕就是一朝惹怒天神的征象,但毕竟劳苦功高,届时叫上你们几个兄弟姊妹,随朕一起去吧。”裴长泓低沉的声音缓缓在殿内飘散,金炉中的熏香如同流云,“待国师府的辅祭选出新国师,再一同商议。”
裴长泓简单吩咐了几句,摆摆手让他们退下,精神头极差。裴苍虽心有不甘,也只得按捺下来,一把拉着时楼上了回景王府的马车,没给裴萧交谈的机会。
裴萧:“……”
裴苍抓得紧,时楼不适地动了动手腕,就被气头上的裴苍甩开撞上了车壁。厚厚的车帘挡住了外面的寒风,裴苍目光如炬,盯着时楼身上的衣服,“你宿在了范府?”
时楼点头。
裴苍冷笑,“我又不知道了,你与范赛心还有这般交情。”
许是自小寄养在甘泉宫的缘故,裴苍对时楼总有着不合时宜的掌控欲,时楼一般都惯着他,但现在没心情,“国师祭礼上由谁牵头,您可有意?”
裴苍的注意果然被带走,语气不好道,“父皇不是都说了,自然是由父皇牵头。”
“若是在七十七日之内发生什么变故,父皇会改变主意的。”
“你能伪造神谕?”裴苍早已推测出太子人选与国师有关,脸色阴郁地反问。储君之位已成为执念,如今终于知道缘由,却只觉得荒唐讽刺。
若真有神灵,他倒想问问,自己究竟是哪里让祂不满。
“国师已殁,新国师统领下的国师府名存实亡,何必再仰赖神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