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嘴衔发带重新束起散发的时楼,裴苍扪心自问,若是换成自己,会不会做到这一步。几个回合下来,时楼冒险卸下黥奴一臂,代价也惨烈,柔软的腰腹遭到一击,脸色肉眼可见变得惨白。
“殿下,要换人吗?”程碧云于心不忍,悄声问裴苍。裴苍心底犹豫,面上不显,思量片刻才道:“再等等。”
“可六皇子他……”程碧云见裴苍目光飘过来,一个激灵不敢再说。
“六皇子接连参赛,已经力竭,再打下去也没什么意义,望殿下早做决断。”一道熟悉的声音横插一脚,裴苍一顿,笑道:“阮伴读这是在教本殿下做事?”
阮别棠依旧是那副清冷淡泊的样子,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毫无私情:“臣不敢。”他看了眼皇帝的方向,中间隔着重重锦绣珠帘,不见人影,只听人声,一派祥和,阮别棠继续道,“殿下身为皇族嫡长子,爱惜弟妹的拳拳情意,想必要比一场小小输赢更重要。”
方才有一华服少年从宴席下来,看方位,是岐王府的人。
阮别棠定了定心神,见裴苍有动摇之意,继续游说,他心中清楚,没有裴苍的同意,时楼不可能收手。
裴苍终于传话换人,阮别棠暗自松了口气。
“你在这里做好事,也要看我们那六弟领不领情。”裴苏突然出声,叫阮别棠停下了脚步。方才裴萧裴节等也都向裴苍表达过换人的意思,唯他,连附和的意思也没有。
“三殿下这是何意?”
“阮伴读眼明心亮,这也没看懂?”裴苏讶异道,“我们小裴兰的心思,看不出来,心高气傲的性子,也看不出来吗?光凭长兄,便想驱使便驱使,想回笼便回笼吗?”他嗓音总是温柔和煦,比裴萧更少三分清贵,多三分平和,似是全然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阮别棠道:“六殿下贵为皇子,笼兽之喻不妥。”
“……呵,皇子便尊贵么。”身后传来裴苏讽笑,阮别棠觉得他话中有话,眸色渐深。
后续果真如裴苏所言,杯中清酒晃出几滴,阮别棠低头叹息。他失神地望向擂台上摇摇欲坠复又站直的身影,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你又在坚持什么呢?
拂去嘴角血丝,时楼甩了甩肿胀酸软的手腕,打得气性上头,阴狠地看向对面的赤膊黥奴,哑声笑道:“再不接上,左臂得废。”
那少年听不懂他的话,但能从视线方向猜到他的意思,被挑衅后勃然大怒,露出狞笑拼着独臂也要冲上来抱摔,时楼已经在这招上吃过苦,眼神一厉瞄准了关节。他下手够狠,听着令人牙酸的筋骨咔啦声也毫不眨眼,另半边洁净的侧脸在方才的争斗中溅上了他自己的血,仿佛红梅踏雪,叫人在三伏天突然生出一丝凉意。
擂台上传出一声惨叫。
黥奴受伤的手臂再次遭遇针对性的重击,扭成了无骨的麻花一般,时楼双腿依旧死死锁着他动作,哪怕背部在黥奴垂死挣扎中接连遭受锤击,也咬着牙没有放手。
“唔,咳咳……”时楼嘴角缓缓溢出血,面色迅速灰败下来。
裴英摆脱了容昭仪的阻拦,女人的长指甲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了细长的红痕,她还要拦,被裴英一句冷漠至极的“再拦就直接面圣,我们同归于尽”钉在原地。
哑儿抓紧了她的软肋,她怕死。容昭仪的脸色在无人的角落里扭曲得可怕,“英儿……英儿可得想清楚……等会儿,你还是得跟我回秀丽殿的。”这是她第一次以裴英的名字称呼他。
“随你。”裴英摘下累赘的禁步,拎着裙子快步跑了下去。
来不及了,不能再打了。
“够了,小六,回来!”裴苍下达了命令,神情严肃不同以往,似要动怒。
“可是他,咳咳……他还没认输呢,唔……”时楼露出一个凶戾的笑,说话间又被喉间涌入的血呛了几下,裴节忙让他不要讲话。
“你还笑!滚开!!”后半句是对场边守着的侍卫说的,裴节踢开侍卫,怒气冲冲地跑了进去。裴英见缝插针,跟在他身后也溜了进去,宫女们顿时大乱,手足无措要去捉。他穿不惯长裙摆的衣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公主的丝履略小了半寸,走起来脚尖生疼,他浑然不觉,苍白的脸上因剧烈的跑动而泛起了红晕。
黥奴逐渐无力反抗,时楼也早已力竭,全靠一口气硬撑着罢了,听到裴英的唤声,想告诉她没事,却因心神松懈,下一刻剧痛袭来,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只听见远远传来一句近乎凄厉的叫喊。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