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楼将手抽回来,裴节掌心一空,下意识去追,面上便带了几分失落与埋怨,“你也觉得他更好吗?”
“我自然是站在你这一边。”时楼理了理自己被扯乱的袖口,语气沉静道,“我只是觉得节哥太冲动了,惹怒了二哥,回去后又要被宸妃娘娘念一顿。”
“有人找你麻烦?”裴节心思一转,却是想到了其他地方。
他娇生惯养长大,面对母妃早学会了撒娇应付。宸妃说要罚他,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最后往往不了了之,由随行的宫人了代领了。
可裴节心里也清楚,他这六弟可没这么有福气。
“是皇后还是大皇兄?”时楼没说话,裴节急了,“他们不准你出来是不是?”
系统凉凉道:“你把他调//教得这么好,之后还忍心下手吗?”
小孩的心思一眼见底,时楼这是掐着人家软肋,步步接近。
可裴节哪里知道,裴苍也把时楼当成了自己人。
“嘘——妄议尊长,叫人听到了可怎么好。”时楼扯着他小声阻止。
“我可不怕他们。”裴节想到母妃的再三训诫,其实还是有些发憷,可他向来怕丢脸面,尤其是在时楼面前,“你有什么委屈就同我说,我护着你。”
时楼定定地看着他,在裴节忐忑目光中,缓缓荡出一抹笑意。
“那我就先谢谢五哥了。”
*
永宁宫内,容昭仪坐在软塌上,疲倦地抵着额头,“跑了?”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
“是,”高姑姑满脸懊恼,“都怪奴婢大意,一时不察竟让他钻了空子。”
“幸好没出来撞见什么人。”高姑姑见容昭仪面色不善,忙道,“他什么都不懂,大概只是跑出去玩了,回来后仔细教训一顿也便罢了。”
“幸好?呵……”穿着宫装的女人把玩着自己纤细洁白的手指,“姑姑最清楚了,本宫在宫中战战兢兢这些年,如果次次都靠幸好,早死无全尸了……人呢,还没找到吗?”她眼睛一扬,眼神锐利地责问。
容昭仪生得眉清目秀,眼尾微微下垂,最是江南温软的面貌,此刻却压着沉沉的戾气,嘴角紧紧抿着,露出一副似哭似笑的表情,“全都不让我好过……连我的东西都要害我……”
“小姐放宽心,会好起来的。”高姑姑道。
“嗯……快了……会好起来的。”容昭仪松开了紧紧攥着的手,掌心已掐出了破皮的红痕,高姑姑默不作声地听着,不敢细想她的意思,小心替她上药,容昭仪闭着眼倚靠在高姑姑怀中,喃喃自语,一如当年天真如水、无忧无虑的少女。
她家里是商贾之家,没有功名,跟京中贵女相比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野丫头,那些沉甸甸压在肩上的礼数讲究,是她自己慢慢含着泪与惊恐品悟出来的。
哑儿很快就被绑着押了回来,他低头看地,细瘦的肩膀无精打采地垂着。
他本来想着再见他一面,可六皇子跟在二皇子五皇子身后,他没寻到机会,只好眼睁睁望着他离去。
七公主躺下休息时手里握着绒线花钗,而他到现在还感到有些失落。
“去哪儿了?”容昭仪看着跪在地上的这个孩子,乌黑的双眼深不见底,哑儿只作没有听见。
容昭仪不由得讽刺道,“真把自己当哑巴了?舌头给你留着是姑姑心软,本宫都说了,你又用不到,留着也是麻烦。”她微微一撇嘴,埋怨地看向一旁的高姑姑,“你瞧他。”
“他没胆子说出去的,娘娘何苦造那杀孽。”
“猪狗都杀得,姑姑还怕杀孽?”容昭仪提高了声音,尖细得有些刺耳,“你当我不知道……你们都当我不知道……爹娘也好,你也好,哼……你们怎么会怕杀孽!你们最怕的是我行状疯癫,难以管束,毁了容家的富贵!我也恨我自己,为什么没能耐把你们都杀了!也好过,也好过……”她拿起了手旁的茶盏怒气冲冲地向高姑姑砸过去,碎瓷片溅了一地,哑儿侧了侧脸想躲开,一片碎片啪嗒地划过了他的面具。
不料这个举动却好似一下子激怒了容昭仪,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可怖,姣好面容狰狞凶狠,她起身掐着哑儿脖子将他瘦弱的身体拖过来,像拖着一只小鸡仔。哑儿本跪着,被她这么一拉几乎整个人狼狈地趴在了地上,袖子翻卷起来,露出了上面层叠的新旧伤痕,青紫的是掐出来的,淡白的疤是簪子划的,绣花针钉的,红色的痕迹是细木棍打出来的,冰山一角。
之前没这么多,但近来他总往外面跑,也让容昭仪的疯病越来越严重了。
真可怜,没有别的方式发泄恐惧惊惶,每天疑神疑鬼。
或许只有在虐待他的时候,她才能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女人尖锐的指甲陷在他肉里,哑儿被松开以后忍不住捂着脖子呛咳起来。
“这不是能发出声音吗?”容昭仪看着他说道,她瞄见地上的碎瓷片,渐渐望着出了神,手指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她转向心惊胆战的高姑姑,柔柔一笑,“姑姑放心,月儿是惜命的。”
高姑姑暂时出了内室,哑儿用手臂撑着身体抬起头,余光瞄见风姿绰约的女人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但他并没有回以对视,而是睁大眼睛看着门慢慢合上,和母亲一样黑漆漆的眼中古井无波。
像是在张望着夏日明媚的天空,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入眼,在心底平静地计数。
啪嗒。
门彻底合上了,在他眼底晃出一道淡漠的光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