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他?”裴萧好奇问道。
阮别棠沉默片刻,看向亦步亦趋跟在裴苍后面的时楼,裴苍不允许他跟太近,他就远远地坠着,像只无巢可归的雏鸟,但早已经接受了事实,也就平和宁静了。阮别棠的目光定在他手腕上缠绕的护腕,鲜艳的宝蓝色随着手腕摇摆,如同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十分引人注目,半个草场的目光都追随而去。
他淡淡道,“自然是为了二殿下——
“可对六殿下来说,这也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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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容精致的少年侧身站定,脊背挺直如松柏,两条长腿微微跨开,形成一个稳定的三角,左手持弓,三指搭箭,勾弦、推弓、开弓,左手在身前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琥珀色的眼睛单眼瞄准了九十步之外的靶心,屏息凝神。
掌学念他大病初愈,给他挑了把半石的小弓,同时缩短了射程。
裴兰是兄弟姊妹六个里面最好的弓手,最远已经能射中百步之外,教授他们射艺的掌学们都很喜欢这个天赋卓绝的学生。
一声破空,羽箭脱弦而出,直奔箭靶飞去。
十环。
“好!!!”武官们没有教授礼乐诗赋的文臣们那么文雅内敛,见他一把射中,一点没有失了准头,不由大喜。
一旁练习射箭的其他人被喝彩声吸引,转头看见是裴兰,也不觉得奇怪。裴苍目光一顿,而后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继续自己的练习。裴萧给时楼鼓掌,裴苏不上骑射课,而裴莲作为公主,骑射不是必修,她性子安静,选了其他科目,也不在这里。唯有裴节不服气地看着时楼。
他的曾祖父、外祖父、叔公、舅舅,甚至大堂姐,都是常年领兵作战、驰骋沙场的武将,征战四方,刀锋峥嵘,定远将军府的荣耀,是实打实打下来的显赫功勋,才不是那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所谓“馆阁重臣”所能比拟的。他见过母妃驯马的飒爽英姿,红衣烈烈,极美。
大夏重文轻武,可裴节就是喜欢舞刀弄枪,也因而不太喜欢文绉绉的二殿下。
课后,裴节带着范赛心来找时楼,来人气势汹汹,时楼放下了手中正在擦拭的弓箭,抬眸看向他们,周围人多,他不怕裴节故技重施。
宸妃美艳,裴节长得不丑,虽然是个圆润的小胖子,但可以看出五官漂亮。一双大大的杏核眼,细皮嫩肉,唇不点而朱,可以想见幼时定然是个惹人喜爱的年画娃娃,可长到十来岁还没褪去幼年的体态,夹在一众皇子中就显得有些好笑,过于富态了。
“我可是看见了,你方才同我二哥鬼鬼祟祟的,你如果不说,我就告诉你大哥去,让他教训你。”裴节居高临下道,像是抓住了他什么把柄。
所有人都知道裴兰是谁的跟班。
“二皇兄只是借了我护腕。”时楼抬起手给他看。
宝蓝色的布条缠绕在奶白的手腕上,覆盖大半个手掌,从纤细腕骨一直绕到桡骨末端,随意绑了个活结,葱白手指从精致华艳的蓝色中伸出来,阳光下亮得晃眼。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双手,射中了靶心十环。
裴节哼了一声,“他就单单给你?”
“因为皇兄们都有。”时楼说的是实话,裴节没什么好反驳的,但他突然站起身,向裴节道歉,“之前失约是臣弟不好,害五皇兄白等,还请皇兄原谅。”
他不说裴节都要忘了。
那日在文珠馆找他麻烦,本也有这一出的缘故,可经过裴苍敲打,也就不了了之了,谁料竟是时楼主动提起,裴节瞪他的眼睛不解地眨了眨。
“哼,你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裴节那日兴冲冲地去找他玩,被放鸽子后怒气勃发。
他却没意识到,其实一开始就只是他单方面地下了命令,时楼从没应许这个“约定”。
“我伤了腿,又不慎感染风寒,那几天在卧床修养。”
裴节用一种“你怎么这么弱”的嫌弃眼神看着他。
“花园地上铺着鹅卵石,我那时身体也才刚好。”时楼委婉提醒。
裴节一愣,回忆起那天的情景,他走得匆忙,并没有细看,但骑完大马后对方状态是很吓人,他那侍女哭得像他要死了一样。
难道真伤得那么重吗?
裴节无法无天惯了,但一开始找上时楼却也确实是出于好奇,顶多加上几分要向范赛心炫耀的心思,没想那么多。宫中兄弟姐妹众多,唯独时楼最与他年纪相仿。
骑射也好,最合他口味,他就缺这么个玩伴。
只可惜时楼被养在了甘泉宫,整日跟在裴苍裴荔身后,就是不理会他。
其实这么多天下来,气早就散得差不多了,见时楼无波无澜,裴节倒是生出几分欺负弟弟的不好意思来,但他死鸭子嘴硬,不肯认错,“就算如此,我也送了你珍珠,我们一来一往的,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他没说是报酬,因为他跟范赛心说过是他六弟自愿陪他玩游戏,现在范赛心就在身旁好奇地看着他们,漏了馅要惹人耻笑。
时楼垂眸嗯了一声,低声道:“那粒珍珠好像不同普通珍珠,皇兄是不是给错了。”
“怎么可能!难不成我连一颗珍珠都给你不起?”裴节其实早就发现自己拿错了,但打肿脸充胖子,没机会找他要回来,此时此刻更不可能在范赛心面前露怯,胡乱地摆了摆手,“那就是一颗大一些的普通珍珠罢了,南海满月珠还好端端地在我那呢。”
“给你就是给你了,你收着便是。”裴节得意道,“大皇兄难不成连你收礼物都不准吗?那他也太过分了。”
范赛心眼睛在他俩之间打转,滴溜滴溜不知在想什么。
“谢谢五皇兄。”时楼听到“礼物”两个字时,不由眯了眯眼睛,勾唇一笑。
“一颗小珍珠就值得谢了,好歹是我六弟,怎么这么没见识。”裴节心里发慌,说话越发不过脑子,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因为他瞧见对方怔愣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地点了点头,声音再一次冷了下来。
“嗯。”
说罢便回去擦他的小弓了。
裴节抬起手指着他背影,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什么挽留的话来,气恼地跺了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