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族被杀死,在这个时代是很严重的仇。
一个部落少则数十人,多则三百人,人手这么少,不论哪个部落,死了谁都会心疼。
狩猎采集时发生意外或病死了,部落也只能认了,但被其它部落杀了,就很难接受。
若是在食物匮乏时争夺食物而死,且两个部落平时换亲很频繁,也能在食物匮乏的季节过去后捏着鼻子坐下来谈谈,看能不能和平调解掉仇恨,但非生存因素的杀人,必须以血还血。
放下头颅,拂晓又抱起献向众人示意。“这是献,吾在追杀时遇到的野人,她帮助了吾,吾要她做吾的女。”
献对所有人露出一个微笑。
虽然女童笑得很可爱,但众人没欢呼,表情甚至有点怪异。
部落必须定期从其它部落获取血液,不然时间久了,生育的畸形幼崽会越来越多,因此每一个延续时间足够长的部落都有吸收外来者的传统。
但是,正常的吸收外来者都是吸收已长成的大人,谁吸收外来者是吸收幼崽?
汝以为将幼崽养到能自己狩猎采集是很容易的事吗?
幼崽夭折率又那么高,稍不留神,付出的成本就打了水漂。
最后还是一名年纪最大的老妪道:“接纳外来者入部落这么大的事需要所有人同意,等晚上大家回来一起议吧。”
拂晓道:“也好。”
太阳还是正当午,离日落还有很长时间,拂晓先带着献去休息与吃东西。
淇阳部不大,不算未成年的幼崽,拢共一百九十三人。
用木栅栏围起来的区域里立着三十二座半地穴房屋、四座畜栏与一座陶窑,房屋住人,畜栏里养着豚、羊、鹿等牲畜,陶窑暂时闲置。
房屋畜栏的空地也没闲着,挖掘了大量窖穴用以储存采集的禁果粮食与农田里收割的粮食。
拂晓一边走一边向献介绍每座房屋里住着的都是谁。
献讶异的发现拂晓能说出每个人的名字,包括幼崽。
能叫出每个大人的名字没什么,一个部落拢共那么点大人,一个人只要在部落里出生、长大,那么成年时必定能喊出每个大人的名字,但连幼崽的称呼也能喊出来就有点离谱了。
幼崽是没有名字的,一方面是幼崽夭折率,大人懒得每个幼崽都起名,另一方面则是按照大部分部落的传统,幼崽成年后可以用捕的第一头猎物做名字,这样别人一听汝的名字就知道汝厉不厉害。
当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人多了什么品种都有。
拂晓的名字就很明显没遵守传统。
在发现拂晓的族人起名风格符合主流后献好奇的问出自己的疑惑。
“吾长大第一次捕猎时猎到了一头麋,但麋这个名字太常见了,十个人至少四个叫麋,吾不喜欢。便给自己起名为拂晓,因为吾是拂晓时分出生的,而且没人叫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是独一无二的,吾喜欢。说来汝的名字是怎么回事?汝的幼崽,按理汝的名字应该是一二三四这种吧?”
“母沇死前对所有人说,她将吾献给了天、海、地,天、海、地会庇护吾,从那以后,吾便叫献了。”
闲聊中俩人走到部落最中间的只有一株老橡树的空地上,空地上有若干陶器,有的陶器下方皆有腿,下方有火在烧,有的没腿,直接用盖子盖着,置于燃烧篝火中。
拂晓拿起碗和骨片做成的勺子舀了肉汤,舀满一碗递给献,然后再舀了一碗。
肉汤里加了调味的草、根茎、浆果,吃起来滋味鲜美,腥味也少很多。
献呼噜呼噜几口喝光一半肉汤,再拿树枝做的箸夹碗里的肉块吃。
“是麋肉。”
拂晓点头。“吾等这里水草凤梅,多麋,吃得大部分肉都是麋肉。”
献道:“河流向东的大平原上,麋群比这里更多。”
大河下游的大平原上遍布沼泽、森林,可谓遍地是麋,馋得献不行,遗憾的是她年幼力弱,猎不到麋。
拂晓不解。“汝如何知道往东有更多麋?”
“大河一直向东流,流入了大海,吾出生的地方就在它入海的地方。”
拂晓想像不了海洋,但这不妨碍她理解那是很遥远的地方,遥远得她不仅没见过,也没听过。“那么遥远,汝怎么走到这里的?忘了,汝会飞,去远方对汝很容易。”
“也很累,飞一会就没力了。”
“多吃肉,多吃肉有力。”拂晓拿起勺子给献舀了一大勺肉。
献大口大口的吃着肉,一点都没浪费。
接纳一个幼童加入部落有多扯淡,她是明白的,虽然拂晓很喜欢自己,但自己多半留不下来,趁着还没走,多吃点肉。
这一顿肉吃完了,下一顿肉还不知道在哪。
拂晓又问:“若每天给汝吃肉吃到饱,汝能飞多远?”
献想了想,不确定的回答:“不知道。”
“没计算过?”
“不是,是吾最近渡过的三个春秋很少吃肉。”
“那三个春秋前呢?也没吃肉吃到饱?”
“吾一直长不大,吃得还比别的崽多,屏翳活着的最后几个春秋,大家就不许吾随便吃肉,屏翳虽然给吾分肉,但大部分时候吾都是肉和果子混着吃,果子多,肉少。不飞还好,飞起来,一会就没力了,所以吾很少飞。而在那之前,吾的翅膀还很小,很多时候都飞不起来,能飞的时候也飞得很困难。”
她的翅膀长到现在这么大也是最近几年的事,而这也是屏翳改变主意不准备带她一起死的原因。
“那就试试吃肉吃到饱,汝能飞多远。”
献疑惑。
拂晓道:“汝若能飞得再远一点,吾就能说服所有人同意接纳汝。”
献更疑惑。
日落后,部落里外出狩猎采集的人或带着猎物或空手归来,因着肉保存不了几天就会腐烂,部落将所有的肉都烹饪庆贺献平安归来。
喝着肉汤的人们很快得知拂晓想让一个外来的幼崽做她之女的事。
众人:“....”
诚然,成年后的女若不生育会受到隐形的歧视,与拂晓一样大的女,早就生了一到三个崽,而献一个都没有。
若拂晓是没有生育能力,或是生育了但都夭折了,那也就罢了,前者是人倒霉,后者也是人倒霉,但人倒霉也还有劳动能力。
反正部落里,每一个女都是所有崽的母,有责任抚养每一个崽;每一个崽都是所有母的崽,有责任在每一个母老了后照顾母——前提是母能活到暮年。
拂晓却是不一样的风景。
这家伙不是生了却夭折,或是生不出,她是将每一个向她求换的男人都打跑了,拒绝跟任何一个男人生崽。
这种挑衅传统的做法,即便献很强大,没沦为部落鄙视链底层,也不免受到影响。
部落里人们的地位划分——所有人吃的食物一样,但受到的尊敬不同——简单粗暴,老母最高,老人其次,母与获取食物非常多的人再次,女与成男又其次,幼崽最末。
拂晓做为狩猎采集时获取食物最多的人,地位位于第三与第四之间。
知道汝想改变,但汝也不必用这种方式改变吧,生个崽是会要汝命吗?
大部分一边喝着肉汤一边看着站在空地中间发言的拂晓,一脸吾就看着汝看汝还能搞什么幺蛾子的表情。
“献。”拂晓对献招了招手。
献立刻起身,背后出现一对青色羽翼,整个人飞了起来。
“噗....”
有人喷出嘴里的肉汤肉块。
“咳....”
有人被肉块噎得鼻涕眼泪直流。
“怪物....”
有人吓得尖叫。
拂晓不悦:“怪物汝个屁,吾等与天吴,吾等头生四角,天吴生有六臂,天吴是怪物吗?吾等是怪物吗?献只是长得和吾等不一样,吾等无翼,她有翼,哪怪物了?”
被吓得惊慌失措的闻言立时被说服。“是这样。”
捡吐地上肉块继续吃的捡肉块,捶胸口的捶胸口,一番兵荒马乱后,人群总算恢复正常。
“献会飞,眼睛看得很远,”拂晓道。“她可以在空中看地,看得更远,也能看到更多猎物所在,让吾等可以提前围堵猎物。”
狩猎最难的从来都不是打赢猎物,手持工具的两脚兽在任何野兽面前都是无敌的,最难的从来都是找到猎物,追上猎物。
但还是有人提出异议:“鸟儿越大飞得越远,她这么小,能飞多远?”
一针见血的问题,所幸拂晓早有腹稿。“鸟儿也会长大,或许时间会长一些,但我可以多猎一些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