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长而分叉的猩红舌尖,还往他周身的空气里舔舐。
江藏生看清了他的模样,脸色惨然,脚立时就软得不行,爬也不是、站也不是。
他两世为人,何曾见过如此场面!
他战战兢兢、拖着发软的腿,手脚并用地往后退,嘴里哆哆嗦嗦、重复地嚷着:“你别过来……别杀我……”
直到退无可退,那条蛇妖仍在逐步靠近他,近到几乎快没有了距离,一只长着黑色尖爪的手,朝他的面上缓慢探来。
一股子说不出的、瘆人的阴湿气息,直往他肺腑里逼。
他当即吓得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待他再次睁眼,那只蛇妖竟还坚守在庙里,日头高照,那骇人的模样便更加清晰了,他顿时又吓得汗毛直立。
而那蛇妖见他醒了,又游弋过来,朝他怀里扔死鸡。
江藏生是又惊又怕,世界观都要崩塌了,他僵坐着、怀里抱着死鸡,不知如何是好。等冷静下来,见银弯似乎没有伤害他的意思,为了活下去,他只能一边胆寒、一边与它曲意逢迎。
如此,他在山上待了一个多月,每天只能吃些淡而无味的鸡呀兔子呀鸟雀呀、以及一些野果裹腹,当了一个多月的野人,终于是有机会下山了。
可等到他进城,人更崩溃了。他的家在扬州,这个世界却没有扬州。
他如今了无依靠,身边还有只纠缠不休的可怖蛇妖。
一开始,他也想认命,与银弯好好相处,可对方的蛇品实在是差到了极致,动不动就滥杀无辜,还对他见色起意,时常动手动脚……
江藏生也就萌生了想要摆脱银弯的念头。
他先是信了城门口一位老神棍的话,买了些符纸。不想符纸不管用,只是撒了银弯一身的灰,惹得对方勃然大怒,他就又被卷到山上住了两月有余。
与银弯牵扯了数月,他终日都在为了保住晚节而殚精竭虑,甚至到了提出成婚后再……的地步。
那之后,他又提了诸多的无理要求,譬如大婚之日,房内要摆设什么镶嵌了龙石翡翠的白玉屏风,喜服需得是上好天蚕丝织造、最好的绣娘一针一线缝制,接亲要用坠满南海珍珠的花船……等等。
这银弯也是神通广大,不消一月,就通通满足了他。
到了穷途末路,成婚的前几日,终于是迎来了转机。
那日江藏生心情郁郁,支使开了身边伺候的奴仆,在城中漫无目的地晃,遇上了几名游历的修士。
几人自称是什么太清峰的弟子,入世卫道,本事奇高,一眼就觉察到了他周身浓重的妖气,义无反顾地决定助他脱离苦海。
只是,这银弯修为高深,那几位修士正面打不过,需要他帮忙。而如今江藏生要做的,就是引诱银弯走入他们布好的圈套,譬如方才那酒里,就有些能显出妖形的灵药……
也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
“银弯……”
江藏生轻声唤着蛇妖的名字,额角已然沁了层薄汗,他竭力克制自己不去看银弯身后硕大的蛇尾,可对方埋在他的肩颈,他的余光又难免能瞥到一些。
他只是个普通人,面对银弯这样成了精的大蛇,实在是有着情不由衷的恐惧。
他的目光望着那层层的纱幔,探出来的一只手,悄然搭上银弯宽广的背,颤巍巍地往下抚摸,另一只手,则在身后轻缓地摸索。
一道凛然的流光悄然闪过。
哧——!
像是利器刺入皮肉的声音,伴着一声闷哼,屋内登时符光大盛。
空气里,乍泄开一股奇异的血腥味。
江藏生猛然将人推了开,踉跄着往后退了数步。那只方才攥短刃的手,此刻还在微微发抖。
银弯散了妖形,跌坐在地面,身上所穿的喜袍,浸染开了更深的颜色。他的瞳眸竖成一线,其中泛起幽绿的光,额头、眼周赤红的鳞片也全然浮现。
深入腹部的刀柄上,流淌着金色的符文,水波一般。
银弯抬眼,瞧见了江藏生冷汗涔涔的模样,那张动人的脸上,此刻满是惧怕他的神色。
他抹了把腹部的血,神情还有些恍惚,万没料到方才还缱绻温情的人,此时竟将一把匕首送进他的体内。
这匕首很是邪门,刀刃刺得极深,几乎进去的下一秒,他便觉灵府一阵钝痛,竟一时幻化不出真身,体内的力量似乎都在开始流逝。
然而,比腹部的血流不止的伤口还要疼的,是他的内心。
“藏生,你伤我?”
发出的声音,好似布帛撕裂般。
江藏生对上那双幽绿的竖瞳,差点双膝跪地。
他回过神来,不敢去看银弯,勉强维持住仪态,脚下发软地往后退了半步,凝神聚气:
“姜兄——!”
话音刚落,只听得一阵轰然的破空之声。
那层层的红色纱幔被剑尖生生搅碎,其间纵然跃出一道浅缥色的人影。湛然如秋水般的剑气,朝着银弯迎面袭去。
银弯立时逼出腹部的短刃,一个旋身,当即躲过了这道剑气。
“砰——”
一声巨响,琐窗前摆放着的桌案,登时被劈裂成了两半。
地上淌着一泊深色的血,银弯声音冷了下来,“你是何人?”
那薄如蝉翼的剑身回旋,所过之处,只见得一道流光。
“铮——”
银弯的眼神如同淬了冰,尖锐的黑色利爪暴涨,硬生生抵住了锋刃。
僵持之下,他便也看清了长剑后,露出的一双清泠眸子 。
来人眉目疏冷,唇色浅淡,衣袂纷飞间,是超俗的仙人气度,寒梅似的挺拔姿态,薄唇翕合,声音冷淡地自报家门:“太清峰枕玉真人门下弟子,姜云敛。”
银弯冷哼,“装腔作势。”
姜云敛双唇紧抿起来,剑尖忽而一转,直突银弯的死穴。
银弯好歹也修炼了数百年,就是修为大损,也有多年的打斗经验傍身,不消多时,利爪竟又制住了姜云敛的长剑。
他转而去看江藏生,脉脉含情一般,“藏生,这便是你找的帮手?你若是现在过来,我就饶过你这一回……”
江藏生也未料到银弯受了伤,还能跟姜云敛打得有来有回,被他那双竖瞳一看,瞬间生出来一种被毒蛇猛兽盯住的汗毛倒立感,身体一抖,下意识就将自己藏到了旁边的柱子后面。
与之同息。
门被骤然破开,三道兔起鹘落的人影,跃入屋内。
“大师兄!”
进来的两男一女,皆是一身浅缥色衣裳,领口与袖口绣了淡金色的云纹,腰间皆坠了块玉璧流苏。
江藏生见到进来的人,目露欣喜,立时从柱子后躲了过去。
“芸儿姑娘!”
银弯的目光随江藏生的位置而动,见他往那几人的方向走,只觉心中躁郁,蓦然起身袭了过去。
只是他如今浑身宛若卸了几分力,下一秒就被姜云敛的长剑截住了去路。
银弯身形倒退几步,脸上颇是不甘,愤恨地盯着江藏生的方向。
“你们又是何人?”
那位叫“芸儿”的女子,手里执着长鞭,昂首挡在了江藏生身前。
她生得杏眼雪肤,模样可亲,此时柳眉倒竖,一脸的凛然,冷喝道:“取你狗命之人!”
只是她刚抬起长鞭,就被姜云敛厉声打断,“芸儿师妹,两位师弟,你们先带着江公子离开此地!”
芸儿诧异,“好!”
银弯眼神愈冷,竟开始不管不顾地朝几人的方向攻去。
姜云敛被他的蛮力振得长剑嗡鸣,催促道:“走!”
银弯眼睁睁看着江藏生往门口走,“你敢踏出这里一步!我定不会放过你!”
那道身影顿了顿,竟是头也不回。
银弯怒形于色,隐有几分癫狂之态,攻势愈发狠戾,不要命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