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盈象征性地征求了一下杨骎的意见,就拉着顾青杳的手把她拖上了自己的车驾,一气儿带回了公主府。
从妙盈一惯的举止做派,顾青杳认定她出身高贵,因此对于她是公主的身份,尽管意外,也意外得很有限,吃晚饭的时候已经完全地接受了这一切。
妙盈是为了先帝的十年大忌回来的,作为当今圣上一母所生的胞妹,妙盈得以过着潇洒不羁的人间生活,此番在东瀛逗留了近两年之久,回到长安估计会长住一阵子了。
简要地说完近况,妙盈饶有兴致地关注起顾青杳来:“怎么样?我走时你还在要不要遁世中纠结拿不定主意,现在你渡过红尘了么?”
顾青杳没有回答问题,蹙着眉毛心不在焉道:“妙师,你一点都没变。”
妙盈知道她有心事,既不回避也不催促:“你倒是憔悴了一些。”
顾青杳对妙盈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便把别来种种倾心以告,末了一声叹息,像是费了半生的力气。
远处传来子时的打更声,伴随着冬日北风的呜咽,更显凄清。
“老师,你说句话啊。”
妙盈看着顾青杳,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我瞧你这气性也够大的,你选了冒险的路,却奢望有安然的生活。杳娘,你不是老天爷的女儿,说到底,这两个男人你谁都不信,你只信你自己,所以你有今天的富贵荣华是仰赖你自己,心力交瘁也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到别人的头上去。两个男人我看着都不错,但凡你选其中一个,都能过得好,但你偏偏心有不足,最后什么也得不到。清醒了?老实了?”
面对恩师妙盈的指责,顾青杳无话可说。
“你的事情呢,我回来的路上也听说了一些,你想不想知道?”
顾青杳意外得很:“我的事情?我的什么事情?”
妙盈莞尔一笑:“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你猜外面的人怎么说你?”
顾青杳懵然地摇了摇头,她并不感兴趣。
但妙盈却很有兴致:“坊间说你有‘上官之才、隆真之姿、贺兰之风’。”
上官指的是武皇时的女宰相上官昭仪,以才名著称。顾青杳很不以为然,摇头道:“我没有上官那样经纬韬略的智谋和手段,太抬举我了。隆真之姿我也不敢当,我对自己容貌有清醒认知,较真如海可差得远。”
妙盈一挑眉毛:“应该说的是你二人豪放作派如出一辙吧?你不是也带着崔家的双胞胎在平康坊和乐游原四处花天酒地么?那俩小崽子我见过,皮囊还是有一些姿仪的。”
顾青杳实在料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还会跟妙盈聊起男色的话题来,故而以手扶额有点不好意思:“唉,妙师,我已经改邪归正啦。”
妙盈嗔怪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背:“什么叫改邪归正?什么是邪?什么是正?花天酒地算什么作恶?有什么好改的?”
顾青杳心里还是觉得花天酒地不是正派人所为,颇为自愧道:“我那时……心里烦乱得很,自己待着就止不住地胡思乱想,越想越烦,越烦越乱,所以才四处乱跑来着,现在我已经好啦……”
妙盈笑而不语,顾青杳只能自作主张地换话题:“那贺兰呢?贺兰是谁?”
“贺兰凌云。”
这名字取得霸气,顾青杳在心下思忖,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
“她怎么啦?我又有哪里像她了?”
妙盈慵懒地答道:“她是我从前的伴读,你没有半分像她,你比她可差远了!”
随着妙盈缓缓道来,顾青杳终于想起在哪里听过这位贺兰的大名了。
她是高昌济的母亲,董公的第二任夫人。当年董公为了她和杨骎的母亲和离,在上京城的勋贵圈里闹得相当沸沸扬扬。
“不光如此,她当初还是假冒我的身份去和董大人私会的,杳娘,你自己说说看,论胆识,论气魄,你哪点比得上人家贺兰凌云?”
顾青杳一个劲儿地摇头:“我又没有说我要像她,那都是别人说的,我既不认识她,也没见过她。”
妙盈望着顾青杳叹了一口气:“你怎么还是不明白?”
顾青杳确乎是没明白此话何意:“我明白什么?”
“你的处境。”
“我什么处境?”
“当年皇后眼睁睁地看着贺兰凌云从她母亲那里抢走她的父亲,现在又要眼睁睁地看着另外一个像贺兰凌云的女人抢走她的弟弟!”妙盈面泛担忧,“你觉得她会如何对你?”
顾青杳觉得自己冤枉大发:“我没有要抢她的弟弟!我没打算抢任何人!我才是被抢的那个人!她那么喜欢她的弟弟,带回宫里过日子去呗!”
妙盈戳了一下顾青杳的脑门:“如果不是董公自己有意,谁能拐跑他?!”
于是顾青杳终于明白了妙盈的言下之意。
“老师,你的意思是说……他的家里会对我……以你的了解,她们会怎么对我呢?”
妙盈没说话。
顾青杳垂下头想了想,然后轻轻问了一声:“会杀掉我吗?”
“那倒也不至于,”妙盈说,“大概率会让你凭空消失,或者把你嫁给让杨骎无可奈何的人。”
顾青杳不知该作何反应。她原本以为维持现状就可以、也挺好,可她是身不由己的,一直都是。
“那……我无路可走了?”顾青杳自言自语,“他干嘛要堵死我所有的路呢?”
顾青杳没有在公主府留宿,妙盈一直把她送到府门口,嘱咐她:“杳娘,现在不是要你做选择,而是你根本没有选择,嫁给他,让他的羽翼为你提供庇护,别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