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戟也不知道,他烦着呢。他跟青杳的关系,接下来怎么走,他不知道,身边没人知道,他谁也不敢问,看了看杨骎,决定还是先不跟他说太具体。从前罗戟有烦恼就问青杳,现在罗戟遇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桩烦恼,可是青杳不要他了。
杨骎接着数落罗戟:“人家姑娘年长些,自然想得长远周到些,你这么无媒无聘的,谁要跟你往下处?你做什么不跟父母说?你这年纪,也是该说亲事了。”
见罗戟欲言又止的样子,杨骎都替他着急。
“是不是不好跟父母开口?”
罗戟惊诧他的敏锐,点了点头。
杨骎恍然,一准是犯了唐律户婚里的某一条。
他试探着问:“她身上有孝?这是时间问题,两家商量着等等看?”
罗戟只是摇头。
这就麻烦了,恐怕是良贱不婚的事。罗戟这个岁数的少年郎,又混在军营里的男人堆里,肯定会被带到平康坊那种地方去,一来二回,容易被里面的姐姐忽悠得五迷三道。
但这话自己一个外人也不好说他。何况这个“姐姐”没有继续耗着他,还把金戒指还回来说清楚往后不来往了,让杨骎觉得她虽然身为下贱,但却是有豪气有义气的女子。
情之一字,本就没什么原因理由,是世人给它加诸许多条件界限,由此生出多少悲剧来。
“大人,你能给我出个主意吗?”
能啊,当然能,我杨骎也是个性情中人呐!
虽然心里都活泼泼地抖动起来了,但杨骎觉得自己还是不能失了年长者的风范和稳重,清了清嗓子说:“你是个男人,既然有要跟人家往下走的心意和觉悟,那就得做点什么。”
罗戟见杨骎愿意帮忙的口气,忙长跪端坐:“求大人指点迷津。”
“她是女子,又是那样的处境,难免要为自己打算,你得把她纳入你对未来的考量。我问你,你对未来有考量吗?”
罗戟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你想清楚之前别去烦人家了。”
罗戟说那我现在立刻马上就想。
杨骎说你别想了,你大哥都前线阵亡了,你也别指着能借上他战功的光,你的神武军做到头也就这么回事了。
罗戟有点不甘心自己才十六岁命运就钦定了走向和结局,但又不得不承认杨骎说得对。可这不就是自己今天前来投奔他的理由吗?
杨骎心想着可算是聊到正题了。
“你现在是家中独子,战场上搏功名就别想了,”杨骎顿了顿,“我瞧你谈吐是读过书的样子,也别弃武,但是把文也捡起来吧。”
杨骎就把自己即将赴任太学学监的事跟罗戟说了。
“到时你就考进去跟着我读书,读几年,考个功名出来,有个官身,到时候我再给你想办法,总要叫你和你的这位‘姐姐’有情人终成眷属才好。”
罗戟感激得就差没有掉眼泪了。
继而马上有点担心自己的才学恐怕考不上太学生。
“不妨事,你年岁还小,也不必一步到位,我给你设计个曲线迂回的路子。”
杨骎说着就领着罗戟到书斋里去,简单跟他讲了讲大唐的官制秩阶。
“你呢神武军出身,我先写一封荐信推你去大理寺那边跑跑腿,秋天的时候你就从大理寺那边,上峰推介也好,你自己考也好,只要考进太学的明律科,学上几年,你想接着往进士科考也好,直接出来回大理寺也行,总归是从白丁入仕了。这几年呢你就专心读书,也省得家里给你介绍别的亲事,独独你得跟你那个姐姐说好,她要是等不了,那你可就白忙活一场了。嗯……也不算白忙活,年轻人,铆足劲往上走,怎么算是白忙活呢?”
罗戟深受感动。杨骎是这样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他简单的三言两语却点明了自己心中徘徊多时不去的阴霾,等到自己入仕,年纪再长一些,做得家里的主,自己和青杳就顺风顺水,再无阻碍了!
男人,就是要为心中所爱拼搏!
罗戟心潮澎湃。
杨骎也觉得自己这步起手走得极好。
罗戟是个没有家世背景的少年,又与自己患难过一场,自己对他既有知遇之恩,将来还会有师生之情,未来他的婚事自己只要略一出力,想必给那女子弄个良民身份还是不成问题的。更重要的是杨骎需要在大理寺有自己的人,父亲能否平反回到长安,这是关键一步,他要亲手培养罗戟,尽管他是罗剑的弟弟,但是罗剑已死,不妨碍自己和罗戟的交往。
杨骎对自己看人的眼光很有自信。
“对了,”杨骎突然想起一件事,“反正你要去大理寺,趁着弄文书的机会,你给我找个人。”
罗戟的颓丧一扫而空:“大人尽管吩咐!”
“大理寺有个人,官阶不会太高,也姓杨,叫什么不知道,你先查着。”
罗戟应下。
杨骎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再给我找一个叫‘瑶娘’的,姓……姓什么不知道,就知道叫瑶娘,年纪十八九岁,可能大点也可能小点,个子——”,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到我肩膀头这么高,长得……挺傻的,像个兔子,小白兔那样的。”
罗戟觉得这个形容有点不可描述。
“大人能画张画像吗?”
杨骎犹豫了一下,提起笔,唰唰唰画了一幅瑶娘的样子,罗戟凑到他身旁一看,做了个为难的表情。
杨骎也自知画的跟瑶娘本人风马牛不相及,把纸揉成一团,辩解道:“我不擅画人像,总是画成四不像,我擅长画山水。”
“哦。”
“我想想谁能帮你一下,我记得我在户部有个学生,”杨骎用拇指指节轻轻敲自己的额头,“好像就在户籍司,当初我觉得那小子还有几分文采,虽然文章总堆砌花团锦簇、虚头巴脑的辞藻,但是观点却犀利有趣,叫什么来着,哎,好些年没联系了,那个人闷闷的,没想到文章中还能有佳句,入仕以后时不时还给我写信,但再也没写出像样的文章来——”
杨骎在书案上翻找一通,终于被他找着一封信。
“刘白!对,是叫这么个名儿,字子净,刘、子、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