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我很自然地提出了疑问“以他们所拥有的条件来看,要想对付我大可以光明正大地来,没必要躲在背后搬弄是非,肯定有什么阻止了他。”
我不理解他们的所作所为,如果是以毁灭我为前提,他们的举动未免太过浅显,而且无效。
“那你以为是什么阻挡了他?”
“对认同的渴望。”
“谁认可谁?” 母亲一下子便抓住了重点。
“袁俊贤一直渴望得到父亲的认可,就是这个阻止了他。”
“袁刺史可是出了名的刚直不阿,袁俊贤所为可谓是犯了袁刺史的大忌。”母亲分析道,“如果想要他的认可,不是应该一开始就不该干这样的事情?”
“是不应该,但他忍不住。爱之深,责之切,袁俊贤不堪重负,他需要通过另一种方式来发泄。”
“所以,他瞄准了你。”
“没错。”
母亲斟酌道:“这一切,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对。”一目了然,很难不察觉,装无知才是难事。
“没想到你看得还挺深。”母亲感慨不已,却又忍不住担忧, “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这些可都是自幼在家中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一路顺风顺水,没有经历过任何挫折,你这次可是结结实实地打了他们的脸面,他们今后会轻易放过你吗?”
“当然不会,肯定会在背后耍手段,自以为是地扳回一局。”
母亲更加不可思议:“你既知道,为何还要招惹他们?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样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吗?”
“他们会使哪些手段我心里有数,这些都在可控范围内。”
母亲依旧难以理解:“你之前都忍下来了,为何这次忍不了”
“因为他们污蔑了您,所以我无法忍受。”
沉默良久,母亲长叹道:“如果是因为我,实在不必如此。”
我反问道: “假如我保持沉默,置之不理,他们会善罢甘休吗?”
母亲沉默了,神情瞬时变得复杂起来。
“显然是不会。”既然达成共识,我的话也说得更加明确,“我不光是为了您,我也为了我自己。任由母亲被污蔑,她的孩子也注定得不到尊重。”
“你说的或许有道理,但我始终觉得,为了我实在不值得。”母亲一如既往地将自己的需求放在最后,这种想法根深蒂固,难以更改。
“没有值不值得,我认为值得那就值得。”我表明自己的态度,“母亲被污蔑依旧无动于衷,甚至选择置身事外,这样的人不配为人,是畜生。而我,绝不会做畜生!”
自那以后,袁俊贤再也没有来骚扰我,我终于过上了梦寐以求的清净日子,那样的时并没有持续太久,一场突如其来的动乱打破了宁静的生活。
据说是一位异姓王爷谋反,究竟是因为的什么谋反,这位王爷姓甚名谁,老百姓一概不知,唯一可知的是脚下的这块土地已经不安全,想要生机便只能逃出这片土地,昙州陷入混乱,学堂因此关闭,我的学业就此中断。
母亲有先见之明,她根据现有的情报推测出洵州才是最好的去处,距离昙州不远,于是寻找了可靠的商队,结伴而行,但即便如此,我们还是遭遇了强盗。
那群强盗不是一般的强盗,而是一群以劫杀为营生的强盗,出手极为狠辣,劫财也杀人,江湖人称“毒蛇”,如毒蛇一般迅速敏捷夺取猎物性命。商队也有应对盗贼的佣兵,但面对那出神入化的箭术依旧束手无策,不过一会儿便被逼入绝境。
“可恶,这些箭到底从哪里来的?”
佣兵抱怨的那一瞬间,身旁的战友被箭矢打中,战友被射中的那一刻,他甚至无从反应,笼罩于商队之上的死亡阴影愈发浓厚。
见到战友被杀,佣兵怒不可遏:“可恶!到底在哪里?到底在哪里?老子就不信了,找不到你们!”
“不要乱动,躲起来吧,我们是对付不了他们的。”另一个谨慎的佣兵建议。
“谁说我们对付不了他……”话音未落,紧接着又是一箭!只差毫厘,便能击断佣兵的脖子,“可恶,这些箭,真是缠人……”
“我说什么来着,正面刚不过的,除非你不怕箭。”谨慎的佣兵说道,“”
“这些天杀的东西!都这种时候了,还来抢劫!迟早遭天谴!”佣兵抱怨着,刹那间因为看到了什么而惊异不已,不顾自身危险,大声喊道:“喂!你在干什么!快住手!你想死吗!”
他的声音极其慌乱,似乎是朝着我们所在的马车所喊,我转过身来发现母亲不知何时已经出了马车,拿着马车里的备用弓箭,拉满弓,手一放,箭离弦而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倒目标。
众人惊讶地说不出话来,甚至还来不及反应,紧接着又是两箭,两个脑袋重重落地,强烈的撞击声宣告着弓箭手的胜利。
“出来吧,没有人了。”母亲放下箭,轻声说道。
“没有人……?”佣兵诧异不已。
母亲点点头,“只来了三个弓箭手,都被我击杀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在商队里引起轩然大波,许多人以为是在吹牛,不以为然,但再也没有新的袭击,在母亲所指的方向,发现了三具尸体,也是仅有的三具尸体,还有一些别的道具。
领头的商人对母亲表达谢意:“此番多谢夫人,幸而夫人反应及时,否则伤亡更多,我在此代表整个商团感谢夫人。”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忍不住问:“夫人,您是如何知道只来了三人?方才那声响来的至少有四五十人?”
“虚张声势。他们故意用乐器制造脚步声,营造出声势浩大的错觉,好引起商队混乱,在暗处用弓箭进行猎杀。”母亲叹了气,“幸好他们只来了三人,否则不好对付。”
商人点点头,回想起方才的情景,不由感到,忍不住赞叹:“没有想到夫人的箭术如此高超!简直是神箭手!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您就已经将他们击败了。”
“您过奖了,不过雕虫小技。”母亲淡淡说。
“夫人,您是如何确定那些弓箭手的所在之处?”佣兵询问道,“我们都搞不懂那些箭是从哪里来?”
“根据箭掉落的地方。”
“箭掉落的地方?”佣兵诧异,心说那些箭七零八落,哪里有明确方向。
“寻常人是朝着一个方向进行狙击,但他们不是,他们是三人交替三个方向进行射击,所以他们的箭毫无章法。想来是有意而为之,通过这样的配合干扰敌人,混淆自身方向,也能更好地猎杀。”母亲道,“明明是射向一个地方的箭,箭路却截然不同,于是我做出了这个假设,一试果真如此。”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能做出如此准确的判断……”佣兵顿时佩服不已,“夫人真乃神人也!”
“我并非神人,我只知道箭从哪里来。”母亲不禁莞尔,“只要知道从何而来,一切干扰皆迎刃而解。”
母亲的箭术一鸣惊人,所见者皆难忘怀,多年以后见惯了神箭手的我回忆起来,最难忘、最惊艳的当属母亲的箭术。
说起箭术,我总会想起后羿射日的故事,后羿是怀抱着强烈的决心最终才成功将九个太阳击落,猎物来猎杀敌人的时候必然杀气腾腾,极度的专注本身也是一种力量。
可这样的情感我却没能从母亲的身上看到,她拉弓射箭时波澜不兴,犹如不起波澜的湖面,任凭风啸雷鸣都不能荡漾其分毫,冷静到了极致,甚而为冷酷,一心不动,惟有从击毙目标的箭矢重方能窥探出杀意。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要想达成目标,所必须的或者不是必中的决心,亦不是必胜的杀气,极致的冷静更趋近目标的达成。
我跃跃欲试,想向母亲学习箭术,母亲应允了,说到了洵州再教我,原以为一切都会水到渠成,不曾想意外比明天更早到来,母亲病倒了,从此便是卧床不起,再也没能拿起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