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假设得到确认,太子神情却变得复杂起来:“果真......是父皇画的?”
“除了父皇还能有谁?虽已是妙笔生花,却也只能描绘辰妃当年七分风姿。”凉王不假思索道,瞧着太子一脸不解,凉王有些讶然,“太子殿下莫非......莫非认不出辰妃来?”
太子倒没否认:“我与辰妃素未谋面,认不出来很正常。”
听到这个问题,凉王险些晕倒,“太子殿下,您没见过辰妃,可您见过陵王啊!您没发现陵王像极了辰妃吗?”
“画里的那双眼睛太过安静,没有一点锋芒,我根本无法将她与陵王联系到一起。”太子沉吟道。
凉王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是问:“殿下今日找我来,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太子道:“我想求证一些事情。”
“什么事?”凉王象征性询问。
太子直接摊开卷轴,上面写了一个偌大的“昳”字,他问:“这个字你可认得?”
“认得,陵王原来的名字嘛。”凉王轻松笑道,“辰妃不就是依着这个名字才有了后来的名字,读音都一样。”
“昳”与“弈”同音,且“昳”又以“日”为偏旁,遵循了他们兄弟从日的规矩,这一点太子早就想到了。
太子又打开另一个卷轴,上面是包括他在内的皇子之名,“昭”“曜”“明”“晞”“晖”“昀”蕴含沐芳写的“刀”、“习”、“月”、“×”、“十”、“习”。
“那个疯癫的宫女不会写字,只能写出每个字的一部分,或许是担心避讳不到位,所以才写成了如今这样。”太子指着卷轴,问:“鬼画符上写的可是我们兄弟几个的名字?”
凉王对卷轴里的内容不感兴趣,略略扫了一下便不再看,满不在乎笑道:“什么时候察觉的?”
“我是在看段瑄抄写的《战国策》时发现的。”看着一旁的‘昳’字,太子眼睛里流出复杂,“他写‘昳’字省略了偏旁后又略去一撇,这样残缺的字,与那张鬼画符有异曲同工之妙。我想起那个疯癫的宫女,又想你不会平白无故地带我去探险,那些鬼画符说不定也暗含深意,灵机一动,便拿咱们兄弟的名字对比,没想到果然能对上。”
凉王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笑叹:“你还别说,父皇当初还真是看《战国策》取的这个名字。”
太子不由一怔:“父皇不是素来喜欢从诗词歌赋里取名么?”
“父皇喜欢,可辰妃不喜欢。”凉王道,“投其所好而已。”
“寻常女子不都喜好吟诵诗词歌赋么?”太子很是意外,在他看来,诗词可比史书有意思多了。
凉王冷笑说:“辰妃能是寻常女子么?”
太子想了想,说:“我记得辰妃好像是洛州人?”
印象里,当年霍隽前往洛州将流落民间的君弈带回宫。
“不是洛州,是沧州。”
太子微怔:“沧州?”
凉王道:“辰妃出身于沧州卿氏,卿氏又以擅长撰史闻名,祖上出了好几个鼎鼎大名、不畏权贵的史官,皇帝都要礼让其三分,谨言慎行,惟恐行为不端写至史书,引来千古骂名,由此可知卿氏一族是何等的忠贞耿直。卿家的孩子打从娘胎就开始听史了,比起虚无缥缈的意境,他们更喜好记录当下的真实,所以卿氏一族很擅长写文章,各种各样的文体手到拈来,曾经有个非常擅长教人写文章的先生就是出自卿氏一族,后来因病去世,由于家境贫寒孩子便送到寺院里去,后来那间寺庙荒废了,那孩子也不知所终,这写文章的学问也就没传下来。”
太子揣测道:“卿氏竟落魄至此......是行事过于张扬而不为人所容?”
“怎么可能?”凉王摇头说,“卿氏一族出了名的低调,问题就出在这里,太低调太不会为自己打算了,许多本领根本没有显露出来,久而久之便无人问津。”
“如此,当真是可惜。”太子忍不住叹息。
凉王淡淡道:“不算可惜。如果卿家如鼎盛时期一般,许多事情都会不同。”
太子依旧不动声色:“怎么说?”
凉王解释说:“就是因为辰妃家世不显,所以不为先帝所容,父皇有意要立辰妃为后,先帝这才令父皇和先皇后完婚,就是彻底想断了父皇的心思。可惜没用,父皇即位后立刻把辰妃迎入宫中,还用拿上好的和田玉锻造了一枚举世无双的白玉鸳鸯佩,并将此玉佩赠与辰妃,这可是后宫独一份的殊荣。当时的人都说这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哪承想这位倾世美人最后落得如此结局。”
太子听出了他的话中有话,眼神带着冷意:“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凉王直视他的眼睛,语气笃定,“太子殿下,您或许并没有想象中那般优越。”
太子的神色暗沉了下来,目光冷若冰霜:“讲清楚。”
凉王摩挲着卷轴上的字,轻声说道,“当日,她亲眼目睹了一切——父皇曾经在她的面前,挽着一个人的手,满怀欢喜地写下这些字,并以此作为皇子之名。”
太子不由蹙起眉来:“你说的那个人,是辰妃?”
凉王笑笑说:“沐芳本就是她宫中的宫女,不是她还有谁?”
太子瞧着他,不以为意:“即便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那又如何?”
凉王指着摊开的卷轴,“太子殿下您看清楚了,这些字的顺序,究竟谁是第一个。”
太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中有所动摇,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嘲讽道:“想不到,你还相信一个疯子的片面之词?”
“她是疯了,可很多事情依旧记得清清楚楚,可见这些事情对她印象之深刻,正因如此,才有人想要把她毒傻,让她再也无法说话,丧失自己的意志,沦为行尸走肉。”
太子察觉到了什么,“你知道谁把她毒傻的?”
“知道。”凉王戏谑道,“君曜呗,他这也不是第一次,他认识的术士里恰好就有人擅长调制令人痴傻的毒药,他又不愿让父皇知晓,所以下的分量不多,毕竟早在他下毒之前,那个女人早就疯了,不过是半疯变得更疯而已。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残存着从前的记忆,她记得避讳,也记得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凉王说,“有句话她说得很对,名字是很重要的东西,寓意很重要,次序也很重要。世人只知天下第一,没有人会在意天下第二。”
太子摇了摇头:“不过是随便一写,你还较起真来。你也说了她是辰妃的宫女,把辰妃的孩子写在第一位也是人之常情。”
“你说得固然有理,但是你要知道,那疯子能留在关雎阁,以及关雎阁密室里的东西,都是父皇的允许下。如果没有父皇的默许,你所看到的关雎阁根本就不会存在。”凉王的话锋一转,眼神也变得犀利起来,“你知道父皇为什么要在密室里挂满辰妃的画像吗?”
太子沉吟道:“为了缅怀逝去的爱人?”
“也有这个原因,但这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凉王轻轻一点,“父皇所做的这一切,除了缅怀逝者,更是希望警醒生者,他希望自己的这份情为人所知,还有什么比满密室的画像更加有说服力呢?父皇就是希望让一个人看到这一切,让他知晓自己的真心,自己也并非不顾情谊,所以才弄了这么一间密室。”
太子心中隐隐已有了答案,却依旧忍不住问:“父皇......在期待什么?”
“父皇期待有一天,陵王,不,君弈看到了密室的这一切,知晓他的用心良苦......”虽在说着梦幻的场景,凉王神色阴骘,语气森然可怖,“他希望君弈向他低头,承认当年错在辰妃,以此修复父子间的裂痕,二人和好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