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榷实在忍无可忍:“什么比美,他就知道比美,都不知道这个故事讲了什么道理。”
“谁说我不知道?”段瑄昂起头来,学夫子的模样,“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能只听赞扬话,那些不好听的批评也得听,不能只听好听话,要广开言路,才能兼听则明。”
太子赞道:“不错啊,瑄儿,这个都知道呢。”
“殿下别夸他这么多,再夸他尾巴都要翘起来了。”段榷道,“他好奇一个故事,恰好那故事来自《战国策》,所以便嚷嚷着要我把《战国策》给他寻来,想复述给他的伙伴们听,又记不住,于是便拿笔来抄,抄了老半天,都没抄对。字写得歪歪扭扭也就罢了,许多字不是缺一部分便是多一部分,硬生生创造了许多不曾问世的文字来。”
段瑄直叫:“爹!”
“他能对《战国策》有兴趣已经很不错了。”太子言辞真切,对不以为然的段榷说道,“我知道你不想他骄傲,但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话很可能适得其反。瑄儿若因为你的这番话,以后都不愿意读《战国策》了,你怎么办?”
“这......”段榷顿时语塞。
太子道:“既然瑄儿爱好读书,你该多鼓励才是。孩子已经这样努力却依旧得不到应有的赞赏,孩子心里该多难过。”
有太子撑腰,段瑄说话也硬气了许多,理直气壮道:“就是,我该多难过!”
段榷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话有些不妥,却不愿拉下面子,僵持在那里。太子不再管他,笑着问段瑄:“你抄的东西呢?给我看看?”
段瑄将手中的书文摊在桌上,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字,很难分辨出写的是什么。
段榷对这惨不忍睹的字忍无可忍,忍不住说:“这字写得愈发厉害,仓颉看了都要甘拜下风。”
太子一面看,一面读:“这写的是什么?形貌......夫丽?”
“是形貌昳丽。”段榷对儿子的造字十分无可奈何,“他老写错这个字,不写偏旁也不写撇,好好的‘昳’字被他写成了‘夫’,真是,该不写的时候不写,不该不写的时候也不写。”
段榷欣赏着儿子的杰作:“特别是这个‘形容昳丽’的‘昳’。你忘了偏旁也就算了,还少了一撇,不是‘夫’,是‘失’!‘日’和‘失’合起来才是‘昳’。
段瑄诧异,记忆中自己并未写错,再看自己果真写了个“夫”字,不禁说:“奇怪......我记得我没有写错。”
段榷将文书递到段瑄跟前,指着那个字,“你瞧瞧,写的是‘夫’还是‘失’?”
“是......夫。”看清楚那字,段瑄不由低下了头,“是爹你说,有些字不能写完,要故意省去一笔,这个字和爹说的那些字很像,所以我......我记错了。”
段瑄自幼也被教导要避讳,为此段榷还狠狠地恐吓了儿子一番,以免儿子忘记避讳犯了忌讳。原来减去一笔或几笔即可。段瑄惟恐被父亲斥责,索性把这些字的偏旁给省了,皇子们的名讳皆以“日”为偏旁,那么就把偏旁都给去了,为避免遗漏,他还把其他不需要避讳、偏旁为“日”的字给省去了偏旁,这一省略过后还故意少去几笔,要么不要一横要么不要一撇,着实令段榷哭笑不得。
“你记错就罢了,好歹把‘失’写对吧?”段榷不禁看了一眼儿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该省的字你省了也就罢了,不该省的字你也省,这以后怕是连我都看不懂你的字了。”
说完,段榷意犹未尽,取出笔墨,洋洋洒洒地白纸上写了一个“昳”字,对段瑄说道:“这个‘昳’字是这样写的,是不需要减笔的!记住了没有?”
段瑄经不住父亲这锐利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记住了。”
“记住了没有,你得给我写......”
段榷话还没有说完,太子手里的酒杯滑落在地,砸了个粉碎,发出清脆的声响。
段榷与段瑄不由一惊,段榷回过头来,只见太子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心生异样,不由问:“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太子惊觉,握住他的手腕,直勾勾地盯着他,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段榷莫名其妙:“什么?”
“你刚才的话。”太子神情严肃,沉声道,“重复一遍。”
“话?呃......”段榷思索着,“我刚才说问瑄儿记住没有,要他写一遍。”
“不是这句。”太子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强行稳住心神,“你刚刚说瑄儿把‘失’写成了什么?”
“写成了‘夫’。”段榷依旧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是啊,写的不是‘夫’,是‘昳’。”
太子了然大悟,那一刻他才意识到关雎阁那个满口疯话、痴痴呆呆的宫女究竟代表了什么。
他忽然想起,他们这些兄弟的名字是父皇一时兴起一同起的,可究竟是从哪个字开始的,却是众说纷纭,不得而知,每每提及此事,贤王总是脸色大变,仿佛别人触及了什么不能触及之事。
或许是因为他这个现存的长子之名并非是兄弟之中名字的起源,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以及已故皇后派对这个七皇子敌意之深.......
难道君弈原本不叫君弈,还有其他名字,而那个名字.......
太子已经不敢再去细想,再细想下去,真相或许是他难以承载的沉重。
“太子殿下......您怎么了?是不是臣说了不该说的话?”段榷胆战心惊问,也是这句话把沉思的太子拉回现实。
看着段榷如此紧张,太子反倒舒了口气,不由笑道“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近日的一桩见闻,觉得可笑。”他抬起眼眸,凝视着段榷,“也想起了你说过的话,觉得很有道理。”
“臣......说过的什么话?”段榷一片茫然。
“我记得你说过不希望弟弟太能干,在一个家里,能干的有一个就足够了,如果有两个免不了兄弟阋墙、二虎相争。”太子扫了他一眼,“还记得吗?”
段榷微微一怔,依旧不知道此为何意,只能答:“记得。”
太子长长叹了一口气,摇头笑道“我现在好像明白这话的意味了。”
“什么?”段榷越听越糊涂,可没来得及等他反应过来,太子已经站起身来,拂袖离去,段榷随之起身,问道:“殿下这是要去哪里?”
“办点事情。”只留下这么一句话,太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只留下了一脸懵懂的段榷父子。
“爹,殿下这是怎么了?”段瑄不解问。
段榷也是一脸莫名其妙:“我哪里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