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的作用?”齐珂觉得自己汗毛竖起,搓了搓胳膊。
“啪!”农舍的后门被撞开,冲出来一个灰头土脸的半大小子,身上衣服裂开,碎布下面有两道触目惊心的棍痕。他连滚带爬撞出来,把就坐在院后草堆上休息的齐珂吓了一跳。
小孩猛地刹脚,瞥见齐珂腰间挂着冰蓝色长鞭,跌跌撞撞朝她扑过来:“女侠!救命!救救我娘亲!求您救救我娘亲!!”
齐珂身子后仰,见了鬼似的使劲把自己的裙摆从小孩儿手里揪回来,邪门了,她就坐着休息一会儿,居然也有破事儿找上门:“我不是女侠,别烦我!”
她起身欲走,但刚一站起来就头昏眼花,赶紧扶住一旁的草垛,小孩子见状又扑过来,这回抱着她的大腿哀求:“女侠!求求您救救我娘吧!嫁给鬼将军,她会没命的!求您了!求您了!”
“鬼将……?”齐珂话音未落,从房子前面绕过来一个身形魁梧,手持烧火棍的中年男人,看见孩子抱着一个面生的女子嚎哭,怒火中烧,上前揪着孩子的后领,一把把人拽起来:“你讨死,老子还想活命呢!天要黑了!走,跟我回去!等鬼将军一走,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不要!女侠!女侠!”
“啪!”棍子打在皮肉伤发出一声闷响,齐珂眼前冒金星,正在用内力压制蹿上来的僵麻感,没有来得及出手阻止,手臂粗的棍子锤在孩子的后背,他闷哼向前倒去,又被男人拽回来:“走!给老子回去!”
“喂……”齐珂伸手。
男人回头狠狠瞪住她,眼睛通红,血丝仿佛是喷薄而出的烈焰:“你是凌霄宫的人?老子警告你,少多管闲事!你们这些狗屁江湖名门,需要你们的时候一个个不见踪影,这会子出来逞英雄,晚了!滚!!”
说完,拽着还在奋力挣扎的孩子进屋,门砰得一声被关上,齐珂一抖:“喂!有病吧!朝我吼什么呀!我都要死了,才懒得管你家闲事!凌霄宫?我呸!老娘是云清宫的人!等等……”
齐珂停下叫骂,这儿是凌霄宫地界?
江湖上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武林门派需要保护自己门派立身之地方圆百里的普通百姓,原本百花阁强盛之时,落霞村应该是由百花阁庇护,但十余年前百花阁败落,这儿也就划分给了十六宫之一的凌霄宫。
凌霄宫不见人影?也对,他们举宫都去投奔云清宫了,这儿没人也说得过去。
至于那什么鬼将军……这又是什么狗/屁玩意儿?没听说过。
“啪!”齐珂愤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叉腰自言自语:“管它鬼将军,仙将军,齐珂啊齐珂,和你有半毛钱关系,生龙活虎的时候不愿管旁人事儿,这都要死了,还要转/性当英雄?那是——必不可能的!”
坐看邻里事!重点在看,又不在管。
感觉到自己内息调整得差不多,她起身再往前走,但走得越深,她后背的凉意越重,这是一座……喜村?!
黑砖石,贴喜纸,大红灯笼高高挂。暮色合,红烛亮,红布盖头,红丝缠腕,嫁姑娘!
从西头走到东头,布置了喜房的人家足有十一户!可落霞村哪里有嫁娶的气氛?而且今日,齐珂心里发毛:
八月二十三,宜嫁娶,宜安/葬。
妈/的!见鬼了!齐珂不自觉握紧腰上的血月,穿过一条小路往西走,想先回百花阁,但转过两个弯,面前一栋窗门俱开的房舍,风吹动喜台上摇曳的红烛,坐在喜床上的姑娘没有盖红绸方巾,如一尊没有生气的蜡像,静静坐在床上,风吹动窗前桂花树的枝干,黄花飘落,给树下几坛女儿红盖上一层薄纱。
第十二户。
齐珂咽了口唾沫,房中的女子就在这时看了过来,正好和齐珂四目相对。
她的眼眸漆黑,黑如深潭,不知其想,齐珂觉得她好像在看自己,又好像根本没有在看自己,对上她投来的视线,齐珂只好尴尬冲人笑笑,直到那女子轻声道:
“姑娘远道而来,可否与妾身同饮一杯女儿红?”
齐珂想走,理智告诉她应该走,后两个锦囊还没有打开,她只剩不到六个时辰的寿命,要救阿明,就不该在此地耽搁,更何况,不理闲人,不管闲事,是她一直以来的原则。
但不知为何,她的双脚就像被钉在原地一样,大抵是树下那几坛女儿红太香,她给自己找了一个还算合适的理由。
齐珂点头应下,从树下搬了一坛女儿红,翻窗进去,揭开上面的红布,醇厚的酒香夹杂着淡淡的桂香扑面而来:“好酒!”
她叹了一声,床上的姑娘没有起身,齐珂索性自己动手,给两人各倒了一碗,走到床边坐下递给她:“多谢今日盛邀,只是这份情,我怕是还不了了!”
她仰头灌下一大碗米酒,溢出的酒水顺着脖子流到她火红色的衣领里,两人同着红衣,齐珂红得热烈,床上娘子的红衣却已有暮色。
“啊!”她豪气地抹了把下巴上的酒渍:“今朝有酒今朝醉,想不到走前还能喝上一碗好酒。”
女子静静看她喝完,唇边绽起淡淡的笑,用长袖掩面,轻抿了一口,酒烈,她不胜酒力,才尝了一小口就捂着嘴一阵呛咳,直到苍白如雪的两颊绯红,才平缓气息,淡淡道:“不必还。”
“什么?”
“姑娘若要还这顿酒,我也承不了了。所以,就当请姑娘吃一场无菜的酒席,不必还。”
齐珂看着她身上的红衣,有一瞬的沉默,手指抠着碗边,心中万般纠结,默了默,还是问道:“今日为何这么多人办喜事?瞧你们的样子,出嫁是在……晚上?你若不想说可以不说,我就是……就是吃了你的酒,免不得问两句。”
后半句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姑娘猜出来了吧。”女子抬眼看向窗外那株桂花树,又低头轻抿了一口女儿红,咳嗽两声,声音凄然:“树下的酒是阿爹在我出生那年埋下的,今日却等不得阿爹起封。”
“你爹在天之灵……”
“他没死。”女子打断齐珂的话:“我就要去见阿爹了。”说到此,她哀婉的眼神里瞬间有了神采:“鬼将军接亲,到了那处,就能见到阿爹了。”
“可这不是冥……”齐珂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叫你多管闲事!她无奈叹了口气,转向那个姑娘:“鬼将军究竟是何人,冥/婚是恶/俗,为何落霞村十余户人家都要去配冥/婚?哪个混蛋玩意儿想出的没/屁/眼的交易!!”
“一命换一命。”看到齐珂义愤填膺的模样,女子轻笑着摇了摇头:“女子不嫁,男子丧命,以女人还一命,顶好的生意!姑娘一路行来,可看清那些新娘模样?”
“只有你……”
“方巾下,有豆蔻少女,有窈窕少妇,还有头发花白的老媪,鬼将军一次接14人,家里只要有女人的,都免不了被献出去。”
“如果不嫁,他们会拿男人们怎么样?”齐珂想到村头见到的第一个孩子,怪不得,他求她救的是母亲。
“不知道。”女人摇头:“到如今,被抓去的男人没有人回来。”
“那还继续嫁?疯了吧!”齐珂摔碗:“我说,男人被抓走就被抓走呗,明知嫁女无用,反正回不来,干嘛还要再把女人搭进去?!”
“没用的。”她摇摇头:“若是不允嫁,鬼将军的人会当场将家中男人斩杀。”她指指脖子:“刀口如六瓣雪花,霜华封喉,滴血不见。”
“等等!你说什么?六瓣雪花?!”齐珂脸色陡然一变:“你亲眼看到了?你确定?!”
那姑娘不知道她为何如此激动,但一想到,身上别着武器的女侠说不定是凌霄宫的弟子,武林中人,对各门派功法熟悉,她闻之惊讶也不奇怪:“我确定。”
刀口如六瓣雪花,霜华封喉,滴血不见……
二十三年前,姑苏淮中坞灭门,河水清清无尘,坞中滴血未沾,但燕家满门脖子处都有一朵晶莹剔透的六瓣雪花。
“我要离开一会儿,等会儿过来,你们何时出嫁?”齐珂急急问。
“此刻。”
话音刚落,忽然苍茫的夜色下,唢呐十里,霎时红屑飞舞,白布飘扬,喜台上香烛火断,红色的喜帕遮住床上女子最后的哀婉,手中未饮完的女儿红落地。村头哀乐齐鸣,听得一声恶鬼凄厉高呼:
“起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