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向前行驶,叶一就这么看着窗外缓缓倒退的风景。
像一场倒带的影片,一切都迟缓地后退。
忽然,他脸颊传来湿热的触感,是小玉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干什么?”
“舅舅,有舅妈没关系,没有舅妈也没关系。”
“......嗯。”
“舅舅,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叶一转过来把他羽绒服的拉链拉开,抽出一张纸巾给他擦鼻尖的汗,轻声说:“不会生你的气。”
小玉不乐意擦脸,边往后躲边说:“那我这几天能不能不做口算卡呀?”
“......不能。”
院长趁机告状:“小玉最近算是心野了,寒假作业一笔没动呢。”
叶一又一次提起那个没有结论的议题:“院长,我现在收入稳定,足够养活我和小玉。我在你家附近看了一套一居室......”
“大过年的,不聊这个。”院长说完大概觉着有些生硬,又语气放缓,“你自己也就是个孩子呢,怎么照顾他?”
叶一皱眉反驳:“我二十三,早就成年了。”
小玉适时插嘴:“我跟着爷爷挺好的。”
他才不想天天做口算卡。
“你看。”院长得意地笑,“小玉也想跟着我,你别操心了。”
“院长,你本来身体就不好,还要管他,身体吃得消吗?”
“这叫什么话?”院长佯怒道,“我早晚有管不动那天,到时候你爱怎么管就怎么管。你怎么还没有小玉懂事?你少□□的心,给小玉找个舅妈来才是正事!”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叶一有些烦躁地说,“我本来就应该是小玉的监护人,只是那时还没成年而已。那个房子离你家和福利院都很近,我年后交首付,装修算上通风大概一年。一年后,小玉就搬过来跟我住吧。”
院长这次倒是没跟他吵,半天没说话,一个劲儿地叹气。
叶一知道,他这算是同意了。
小玉忧愁地叹口气。
完了,他要被口算卡淹没了。
车内一片寂静,小玉忧愁地进入了梦乡。
快到家时,趁着小玉睡着,院长放软了态度说:“叶一,你别犯糊涂。你喜欢小许吧?”
见他不说话,院长继续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不喜欢你也犯不上巴巴地给人家送饺子。你才二十三岁,要是带着个半大孩子过日子,任凭你再天才,再能赚钱,哪有小姑娘愿意真心实意地跟你过?”
叶一说:“小玉是我的亲人。”
“没让你不管小玉,我知道你干不出来这事。”院长苦口婆心,“要我说,小玉你就交给我照顾,你先好好跟小许谈上。等你俩稳定了,我也老了,那时候再把小玉接回去,别说舅舅舅妈,干脆给他当爸妈都好。”
叶一半晌没说话。
院长只当他听进去了,又补了一句:“别急着买房,你开公司不需要资金?小玉有我呢,你好好谈你的恋爱,别耽误了。”
叶一麻木地看着窗外,轻声问:“凭什么啊?”
院长刚停好车,没听清,“什么?”
叶一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重复:“凭什么啊?”
“她凭什么要跟我一起......还要为跟她没有任何关系的小玉负责?她凭什么呢?”叶一觉得这逻辑荒唐极了。
“你想太多了。你看她今天对小玉柔声细语的,肯定是觉得你挺好的。”
“她对小玉好,是她好,不是我好。”
院长说:“她那么好,你就跟她结婚。”
叶一没再说话。
院长却一直絮絮叨叨地劝他。
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大意就是让他先别买房,好好干他的事业。结婚之前不要让小玉过多地麻烦到她,后面感情稳定了,成家了再把小玉接过去,那时候都是一家人了,她应该也不会有太大意见。
叶一看着熟睡的小玉沉默。
院长说错了吗?
没错。
成千上万个男人女人都这么过生活,甚至院长那一代人,都以这种奉献精神为荣。否则他也不会自愿收养小玉,一把年纪还含辛茹苦地照顾小玉。
院长说得对吗?
一点都不对。
如果换个人说这些话,他应该会愤怒地反驳。他怎么敢这样地去衡量和评判她,怎么敢理所应当地用无形的东西规训她,怎么敢绊住她的脚步,把她困在原地。
可那是院长。
可院长说,她那么好,就跟她结婚。
叶一轻手轻脚地抱起小玉,将他扛在肩膀上,脚步平稳地迈台阶上楼。
小玉呼吸声均匀,小脑袋热腾腾,隐约能看见白气。
他一手托住小玉,一手费力地给他戴上帽子。
小玉看起来圆滚滚,其实很轻,一只手就抱得起来。
跟小时候的叶子一样,一点都不藏肉。
楼道的感应灯故障,周遭一片漆黑。
黑暗中,叶一自嘲似的弯起嘴角,又迅速放开。
她那么好,他一开始就不该出现在她家楼下。
他很清楚,此时此刻,她不再需要他。
或者说,她从始至终都没有需要过他。
够了。
真够了。
一场妄想,要贪到什么时候才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