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一只血淋淋的人耳躺在灰石板面上。
鲜红的血液如一条流动的溪流从前方蜿蜒到郁慎眼前。
郁慎眼神越发冷,薄薄的眼皮抬起,往前看去。
六个体型壮硕如山的侍从站在她最爱的花坛前,手中压制着一个双膝跪地身形微胖的少年人,那少年的头颅无力垂着,汩汩鲜血不断从少年身上涌到地上,鲜血在他身下汇成小洼,小洼又蔓延成数条小溪流在庭院静谧流淌。
郁慎的目光只漠然地在这个死去的少年身上停留了一秒,便看向了旁边花坛。
花坛中,被她精心养护的鲜花七零八落,花瓣残缺,花枝弯折。
郁慎目光暗沉。
耳边是那六个侍从不干不净的嬉笑荤话,以及他们憧憧身形后被遮挡的呜呜悲鸣。
纵使郁慎看不见悲鸣声的主人,但那嘶哑得听不清原来音色的悲鸣明显是个年岁尚浅的女性发出。
郁慎手指摸向腰间别着的小刀。
那六个看戏的侍从中有一人似有察觉,蓦然回头。
看见面容白净,身形单薄,身高不足成人一半高的郁慎,眉头紧拧,出声呵斥:“哪家孩子?滚出去。”
其他侍从因声回头,还未看清什么,就只见一道灰色身影携带一抹骇人寒光如鬼魅突身欺近。
这速度实在太快,侍从们心跳都漏了一拍,浑身寒毛倒竖,出于对危险的感知和自身常年的锻炼形成的肌肉记忆,让他们堪堪躲避过郁慎直剁他们命门的一刀。
虽躲过致命一击,但距离郁慎最近的一个侍从还是被郁慎的刀锋刮过脖颈。
侍从们目露惊骇,不仅是郁慎惊人的速度,还有那名被刮脖颈的侍从脖子上的一条醒目血痕。
要知道他们这些人可是服用了秘药,已经踏入了煅体境界,体质非一般常人能比,普通刀刃击在他们身上,如金石相击,不会伤他们皮肉分毫。
这个孩子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郁慎并未留意这些侍从惊疑的目光,一击未能带走一个,他也不强求,他的目的本来也不是这些人。
郁慎的身影没有停顿,面容沉冷,他一手向前抓取,一手从容地将短刀刀把在手中调转方向将刀尖对准内侧,以便在抓住攻击对象的瞬间在其心口给予致命一击。
心有余悸还未平复情绪的侍从们顿时大惊,纷纷大声示警,纵身往前扑抓。
“少爷!小心!”
“少爷!快躲开!”
这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俯身在女孩身上的杨鸿杰在听到呼喊的瞬间,脖颈就是一窒,一股大力从身后把他从地上一拽而起。
他措手不及,避无可避,只能心跳加速,浑身发冷,耳朵轰鸣地看着那凌冽的刀风快如一点寒星直插他的心脏。
这一瞬间,犹如慢镜头一般。
侍从们牙呲目裂,一张张大手往前抓去,却赶不及刀锋,阻挡不了死亡降临到杨鸿杰头上。他们心中悲愤,又无可奈何,悲戚之余脑中闪过杨鸿杰死后他们会面临怎样的下场。
但下一秒,峰回路转。
一道莹白光膜乍起,覆住杨鸿杰全身。
这光膜看着柔软,薄如蝉翼,却生生抵抗住郁慎锐利的刀尖,发出铿然之声。
郁慎拧起眉头,手中的短刀再次扬起狠力下剁。
杨鸿杰从惊魂中反应过来,他当机立断大力往前挣,大喝:“快!夺了他的刀!把我和他分开!”
侍从们抓住光膜阻隔郁慎攻击这一空隙,争分夺秒冲上前,一人拔出腰间佩刀霍然砍向郁慎抓着杨鸿杰后衣领的手,两人扑到杨鸿杰身上将杨鸿杰往外拽,还有三人分别持刀从背后砍向郁慎。
日头高挂,柄柄长刀交错而下在盛烈的阳光里发出森冷寒意。
郁慎神色未变,依旧从容冷淡。如此情形下,他没再落下对杨鸿杰的第二道攻击,果断松开左手,旋身避开身前的刀,用右手的短刃抵住身后砍来的两柄长刀。
霎那间,铮铮刀鸣。
郁慎身形灵活如鬼魅,手中短刃虽小,但却能精准地回击每一道即将落在他身上的攻击。
风吹过。
鬼屋外贴着院子外墙角的茂盛榕树发出沙沙树叶声。
短刃与长刀相接几个险之又险的来回后,各自占据一边。
侍从们面色凝重地持刀向着与他们隔着三米距离的郁慎,他们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锋利的刃面划出条条破洞,其中心口、腹腔、手腕、脚腕处最为严重,破洞最大。
他们心中骇然,郁慎却有些不满意,他不解地注视着自己手中的短刃,拧眉凝视侍从们身上被他划破的地方。
那些地方已经没有可以遮挡的布料,露出内里褐黑精壮的皮肤,上面没有郁慎预料中的血肉外翻的狰狞伤口,只有恍若被刮蹭留下的淡淡血痕。
郁慎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侍从们过于坚韧的身体太久,他看向旁边已经空出来的地方。
那具郁慎一进院就看见的被按跪在地上的少年尸体现在没有外力支撑已经扑倒在地面,一个面容稚嫩,外衣凌乱,头发松散,内衣完整只是领口沾着脏污的小女孩此时正抱着这具尸体的头颈在地上呜呜大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这个哭声,是刚听到的声音,不是姐姐。
郁慎微皱眉头。
他环视院子,没有看见姐姐的身影。
抬腿要往屋子走去。
而在护身符的庇护下逃过一死的杨鸿杰缓过神来,他看着郁慎一点没有变过的神色,一种被无视被漠然的感觉烧到了他的大脑,让他瞬间想起了一年前,也是在这个小院发生的事。
那个时候,他从鬼屋门前走过,鬼屋的门恰好没有关紧,他通过松阖的门缝偶然窥见了一位拿着半葫芦水瓢站在花前头发半挽细细浇花的少女。
少女身子单薄如不堪风的弱柳,一袭简单普通的白麻布衣穿在她身上却像是仙子羽衣,抬手浇水而露出的一截手腕形状优美,色泽质地通透如上好白瓷。仅此背影一瞥,就令他心神不能自已。
他推门而入,匆匆靠近,少女回首,秋水眼眸无神但盛着未散的笑意。杨鸿杰心下更加激动,径直握住少女的双手,想要离得更近,一亲芳泽。
但少女身上清幽的冷香,如凝脂般滑嫩的肌肤让他神思荡漾,他改变想法想要当会儿君子,结果下一秒,他还没有开口,就被回来的郁慎一把绞拧住双臂,若不是他爹暗中派来的人及时出手,他早已经死了。
当时郁慎要杀他时也是今天这般面无表情,仿佛随便踩死路边的蝼蚁,那双不见悲喜的漠然眼珠,让他记至今日。
杨鸿杰抬起头,愤恨地看向郁慎的背影。
前天知道住在鬼屋的少女很有可能是修真界大族的圣女时,他有些微庆幸,庆幸自己没对少女做出什么,以免遭来大族的报复。但现在他又不庆幸了,反而憎恨起来。
如果一年前他得到了那位少女,他就是她的丈夫,是大族的女婿。她的身份如此尊贵,他可以通过她获得她所拥有的珍贵一切。
灵药、宝丹、符篆、法器,他将会应有尽有。
甚至这种大族,可能还能改造他不能修行的身体,打通他的经脉,让他也能踏上修炼一途,成为强者!
杨鸿杰越想自己落空的美好未来,双目便越发赤红。
他咬着牙,紧盯着郁慎。
心中咒恨。
是他,是他毁了自己的通天路!我本该是人上人!我本该乘坐那威风凛凛的高头飞马,驰翔于天空!随她一起去往修真界!我更该高高在上俯视这个贱种!
今日他已非当日一人,他身后有他家培养出来的煅体修士,横推整个阳关镇都不在话下,更何况一个小小竖子!
杨鸿杰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侍从,抬起小臂,指着郁慎,神情倨傲地大喝命令道:“给本少爷杀了这个胆敢伤我的贱种!”
侍从们面面相觑。
他们现在是认出来了,这个跟他们过招了几个来回,把他们衣服快伤成破布条子,而他自己仅衣服被削去一片衣角的小孩就是镇上赫赫有名,人人恨不得离三尺远的鬼屋怪胎。
他们六人若不是身体经过淬炼,怕早在与怪胎的一个照面中就无声无息的死去。
他们深切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不是郁慎的对手,心生退怯。
杨鸿杰自然将侍从们的表情看在眼里,他怒道:“个个都在干什么?!谁敢后退一步!”
侍从们握紧拳,咬着牙,硬着头皮上。
郁慎还未迈上小屋门前的石阶,便感知到身后裹来的掌风。
他有些厌烦了,收起的短刀再次出鞘,他持刀回身,侧立在门前,瞳孔冰冷:“滚开,再来烦我,把你们都宰了。”
侍从们脚步一顿,也不愿再上前。
杨鸿杰在后面暴跳如雷,怒吼:“你们怕什么?!你们都是煅体期的修士!对付他这个小小贱种有什么可怕!都给本少爷上!谁要是第一个杀了他,本少爷赏银五百两!”
侍从们心中叫苦不迭,他们虽然人多势众,也确实都是煅体修士,但眼前这个怪胎,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的反应能力,移动速度,手上力道,可不是他这个年龄段的孩童所能拥有的,虽然匪夷所思,但这个怪胎很有可能也是一名煅体修士,不然无法解释他强悍的作战能力。
杨鸿杰在后面一再催促,侍从们迫于压力只能提刀向前砍杀而去。
郁慎眉眼中充斥着不耐,他挥着短刃,在六人长刀的攻伐中游走,寻找他们的命门。
这些人的身体太坚韧了,他们暂时不能把他怎么样,同样的,他也无法在短时间内解决掉他们。
烦人。
杨鸿杰见郁慎陷入群攻中无法脱身,脸上溢起痛快的笑意来。
他负手站在一侧,看好戏般来回踱了几步,抬起下巴,得意地对郁慎扬声冷哼道:“冤家路窄,今日你既然碰上了我,那我们就将新仇旧恨一并清算,把你这条命给本少爷留下。”
刀声未停,郁慎穿行在侍从们刀光寒影中,不为所动,面容沉冷,仿佛没有听见杨鸿杰的叫嚣。他身上的衣裳又多了几处破损,但他依旧没有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