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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复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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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土最后嘱咐:最近和半藏的小姓缠斗,还是不太平,你不要出来战斗,只管呆在安全的地方,很快就结束了。红色的眼影很适合你,也是女人常用的装束,街头的艺伎经常使用这样的装饰,算是当下的流行吧。

红芭笑答:是。心里揣度,带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的艺伎这个词,和背后的内涵,在木叶时,他从未说过这个词语,每天经常念叨的是各位行动不便的老人的名字,抱怨他们子女的轻视虐待,在当时眸中日阳之光殷殷闪动的带土眼中,他恨不得将所有行将就木之人放于最温暖安逸的子宫中,希望他们能回魂再生,重归少年,继寿永昌,他也仍然孝顺祖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即便知道祖母可能思之如狂,也只是远在他乡地提一嘴儿,并放弃了去看望她。

红芭确信,带土最近在下达某种决心——这种决心,将决定了他是怎么样的人,他现在在发育成熟的末尾,他也在迷茫惆怅,甚至是焦躁的,在岔路口,不知道该去往哪个方向,带土面前有两条路:一条黏稠深厚的黑色,一旦踏入这条道路,他会善心具灭,走火入魔,在光明的世界失声匿迹,羁绊全断,神识墨化,情恨滔天,罪裹累累,秉风雷醒脾之性含煌煌丧胆之威,以己身之力懂天上之丧理,一心融入犯罪组织,成为一名激烈的犯罪分子;

一条是暗淡无光的灰色,一旦踏入,他将保留哲理之心,追思自己行为的本质意义,而不是只知道发泄情绪,他将无法完全为恶、完全为善,他会在理智与疯狂的心渊的伐刀下痛苦一生,既无法完美犯罪,也无法归顺政府,最后,他只能抿为泛泛,乞求自在乞不得,非伟非云非鹤,成灰成雀成残,落得个清净无为、腼腆内敛的俗人下场,最后也就是夹在漩涡中,一身草莽雨衣,废堂中听雨眠罢了。

红芭不诚心战斗,反而无为一身轻松,她只旁观带土所作所为,并亦步亦趋跟着对方,她知道用舍由时,行藏只在他的一念之间罢了。红芭有心收敛心性,本想跟带土委婉地聊聊这些事情,谁料,带土拒绝跟她沟通,以她是女子的原因轻视于她,想来也是她实力不济的恶果,她先打算随波逐流,让带土自己决个高低,就跟他道别以后,留了带土一个人靠坐在高台,曲着膝盖,翘着脚面,望风景,她自己则顺着旋转的梯子慢慢走下,像顺着曲水下流,她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带土要彻底走进黑暗里。

她往好里想:不然,带土又怎会突然对她有了这么多封建要求?一定想鼓励自己为恶吧。但如果不往好里想,那就是这个世界男人就是这样子的,只要放着他们不管,他们自己成长,那就是会变得自以为是、威严辛苦,再纯洁的心灵都会沾满污垢,因为所有男人都会用另一个头思考,他们组建社会,放任劣根,堕落着成长,并戒以为万世万物万间万解的道理:男人尊荣,女人卑微。

她想:这里本来就是个封建社会,只是她之前是孩子,封建社会的风雨绕过了她,没有打在她身上,现在她成为女性以后,封建社会才露出它本来的面目,是极为丑陋昏聩的样子。所以不是带土突然变了,而是这世间运转的过程本就如此。一切不过是顺着流水而下而已。

思及此,红芭有些伤心,但也并未太过伤怀,她早在穿越过来的前几年,就想过这里的风土人情会不会让她步履维艰,冲突观念,让她这个令和年间的现代人幽愤郁卒,为压迫和劳苦不公,但她吃不饱饭,苦了好多年以后,她想这些尊荣、卑微的事情,与她这个温饱都成问题的落魄人无关,那是精神建筑的事情,是贵人公卿才考虑的事情,她因为饥饿向本能屈服过,甚至屑与老鼠秃鹫争食,她的生存基本物质基础都没有满足,所以她可以完全忽略这封建社会制度是怎么吃女人皮肉屑的——要当女人之前,她要先是个人。

红芭逃离战场,才堪堪几个月——她才过了几个月好日子——不用当炮中灰、马下泥的好日子,她就有些飘然了,关心自己的地位、待遇、命途、亨运,着眼于吃饱饭以外的东西——红芭感到羞愧,她觉得自己对不起以前的自己,她以前浑身上下充满的饥饿的溃疡,她也觉得她现在对不起它们,她谦卑地、内疚地在心里流泪,她心中的那个:那个饿的要被母亲吃下肚皮,瘦的皮包骨的小女孩,也会对长大后的她感到怨恨和背叛吧。

在男女的问题上,红芭被“不愿背叛以前自己笃信的观念”的想法,绊住了手脚。她想:我当时,是因为什么答应了他,要学衣袖掩口呢?——这就是原因,她相信这就是一部分原因:她应该和以前一样,只关心吃饱穿暖的事情,而不是心怀对男女地位差别的幽愤;她应该和以前一样,这些精神世界的问题,她只要听从他人就好。

其余的原因,像一口苦痰,在她口中,为了礼貌,她只能含着,吐不出口,否则,就和她的第一原因相违背了……红芭抿着嘴,攥着手,摇了摇头,把烦恼从脑中甩出去,甩到废墟中最好,她选择逃避问题,她也无法面对自己内在世界的矛盾冲突。红芭已经开门离开停尸高塔,走入半藏宅邸的灾后殒景部分,回头看了一眼高塔,藉由殡葬礼仪,正好思念起以前斑的模样——斑曾被她送终过,她感到可惜,斑当年身故时,只是一卷破喽旧白衣,一张干迎蹩苔凳,就阖上双眼,溘然长逝,而且也瘦的像一把烧不了的干柴,可见斑的命途也熬得他身心俱疲、钗脊簪立的。斑心心念念执着的“复活”,现在已经慢慢有了成真的苗头,长门的轮回眼神奇到妙不可言,撇生死,淡因果,能把尸体变成一具千年老僵尸般的活死人,但没有自我意识,斑从遥远的背津旗、擂战鼓而来,不知道他倘若真到了能重新看世界的那一天,他又能否重获自我呢?

还是说人人其实都执着于一副活着的躯壳,而不是独立意识?

这在封建社会的下阶层,实属是强人所难的问题。红芭此时一个人在园子里行走,并未有引路人,走过了院里烧焦的建筑,走到了宅邸的偏门处,已经走了有半小时——偏门嵌在水泥墙里,轻轻一推就破损倒地,激一层抹灰,红芭用袖子挡住脸,另一只手扇风,还是被呛得咳嗽,绕过地上的门,走出去,见到一片田垄,田垄中,金黄色的油菜花发出羊肚菌一样的气味儿,它们仿佛镀边的月光在发光,一直延到天边,黄草洇润中,有一黑色工厂,烟囱中喷着滚滚黑烟,这便是半藏私有的油厂。等红芭到了油厂中,油厂里失去灵魂的油工们还在采集菜籽,收集满一盆,就放入榨油机器中榨油,机器只有三五台,人则是几十人,多出来的人,无机械可使,就自己拿杵子磨,或是让驴来绞。

一号榨油机附近,有三五个油工,梳月代头,绑黑头巾,穿淡蓝色背心,围粗棉腰带,用细带撂着裤腿,撂出细脚裤,干活,一人正捧着瓷盆在榨油机出油口上接着,机器震动,金属之声铮铮颤逗,蛋白黄色的油水就涓涓流进瓷盆中,连空气都油腻了。红芭靠过去,细闻油香,把卖光了油的瓷桶卸下,放在一旁,等一盆油接满,就倒盆中油进瓷桶。

盆中油接满,油工侧过脸,他目光涣散,身上已经发硬发凉,暂时没有尸斑,他把接满的盆端过来,红芭把瓷桶凑着盆边缘,油工一倒,油气儿把他们两人的脸都熏得发亮,糊上一层润滑的膜,让红芭担忧自己敷粉的脸斑驳。瓷桶满油了,红芭便准备离开,这一桶是准备接给带土用的,是机械磨出来的细腻油水,卖给民众的油,则是靠其余几位油工,在油厂的下水道中打捞提取的地沟的油——刚捞上来,什么垃圾都有,经过汲取漂白等工序,它也能呈现出黄金的色泽。

她背着瓷桶回到停尸高塔,把油放在了一楼的厨房中,厨房里有厨具、灶台,有一些麻袋包裹的食材。她像个母亲一般,一层一层地攀爬上去,见到带土,带土还在钢框壁篓的窗户前吹风,他身边燃烧尸体的火堆已经熄灭,留下大块发黑的人体残留金属离子作用后留下的黑痕,一眼望去,就知道怎么擦都擦不掉。

带土回头,对她笑说:“你来了。”他面对小南、长门时严肃而激进,面对红芭时开朗如顽童,红芭觉得他不是单纯在逗她开心,他应该是性格扭曲途中,还保留了原来的本体天性。

红芭笑道:“带土哥,该吃饭了。”

带土说:“别叫他们,我们俩自己吃吧。”

红芭说好,准备下去,带土摆了摆手,有些疑似胁迫,他让红芭走在他身后,红芭原本准备和他说油厂附近的油菜花的事情,但他只顾着摆架子、充前辈、妆领头,红芭的话就卡在了喉咙中,带土的背影在她眼中轻微晃了晃,他在用脚打节拍,抖着腿,这是一种暗示,要她自己注意她的言行举止,要她顺从他对她的潜规则的要求。红芭这么些年,尤善观察别人的肢体语言——这一点她从来没说过,别人见她弱小,也不宣昭关注她,就忽略她的这一优点——红芭赶快侧臀,偏腰,下蹲,弓着身子走在带土背后,曾经平等的两个孩子变得阶级分明,划出楚河汉界了。

两人并不是恋人,是伙伴,前贵族与籍籍无名的流民,红芭立刻谨言慎行,心里有些微妙的情感——是精神需求,现在她没有物质基础,精神需求便被她忽略,像空气一般无从化实建树,但如果她有了物质基础,那她的精神需求便会很快如蒸汽遇冷化成水,水碰冬风结成冰一样,从无形到有形,越涨越大,越鹏越展——但还不是现在。

红芭和带土到了食饭用的广厅,她主动欠身要潜进厨房准备食物,带土活泼、温和地叫她别累着自己,笑哈哈地跟她说起刚刚自己在吹风时想的坏主意——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对付半藏的小姓了,男人杀掉,女人充作牲畜,孩子拌成蒜泥,红芭恭维道:这样,半藏的小姓一定会闻风丧胆吧!带土摇头晃脑地嬉笑一会。

她到厨房中,先在池子里开水洗手,洗了一会,带土冷声提醒:“她来了。”红芭回头一看,门口站着神色孤寡蒙尘的小南,她缓步地走进厨房中,脸上的妆容精致不改,她用冰冷的声音柔声说:“我来帮你。”

红芭悄声说:“那三位的尸体已经烧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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