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怎么说呢?有什么必要告诉他呢?让他和自己一起产生无意义的兴奋,白白地燃起一点可怜的希望,然后再浇个透心凉吗?
明明现在就毫无知觉了……
是不是自己脑子出问题了,幻想出来的感知?
可它太真实太强烈了,不可能是假的。
高明反复想了一整夜,都没有怎么睡着。
第二天天一亮他就又直奔康复科。因着本没有复健预约,从早一直等到午休前,恰好有个患者没来,才让他逮着个空又临时加了一场治疗。
可能是情绪紧张,肌张力一直下不来。本就很难受了,还使劲忍着让康复师再给他扎一次电针。
“有效果了,有效果了!”左腿连着腰,痛感越来越强烈,高明惊唤出声。
可这疼痛根本和刺激无关,是他太过急迫而误把神经痛错认成了效果。折腾得满头大汗,只是徒增了疲累和疼痛,他再也没感受到瘫痪的身体任何具体的反馈。
高明求复健师再加大电流。他心里期盼着,或许更强的电刺激,能让他再感受到什么?
那种麻痛其实很不好受,但就算是难受,也好过无感?
可是没用,无论怎么刺激,都没有差别。
怎么回事?这一点微乎其微的希望……也这么快就要收走吗?
康复师不能由着他胡闹,这样的情况他见得也不少,高明又一直是个理性好沟通的患者,他就例行公事似的给高明解释,适当安慰他。
高明本就是学神经生物学的,这些不用解释他都理解。自明白了自己的神经损伤到了什么程度起,他就按最坏的情况做好了心理建设。
他表面上答应得好,表现得乐观坚强,像是看开了、不强求,心里还是深受打击,觉得被耍了一遭。连着几天都是低气压笼罩,元旦假期就又犯了严重的神经痛。
只是这些他全都对陈贤缄口不言。
陈贤那么宠他,他感受得到。陈贤对他能康复的期待不比他自己少分毫。本是想分享的好消息,还没等到说出口,整件事就变成了一场荒谬的戏弄……
糟糕透顶。
是在惩罚他复健做得不够勤吗?是在惩罚他还不够努力吗?
痛死了。再也忍不下去了。
他给了自己一天,仅此一天,他放任脆弱凌驾于理智之上,利用残败的身体求陈贤怜惜。唯有被他紧抱着的时候,高明还能感觉到些许坚持下去的理由。
算了,算了,老天不可怜他,他只求陈贤能可怜他。
可以偶尔放纵,但不能一直消沉,高明明白。第二天他便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又对着陈贤盈盈笑,让他安心。
这样一场闹剧,有什么庆祝的必要呢?
对着餐桌对面的陈贤,高明惴惴不安地说:“哪有什么突破,谁给你说的。”
“抱歉啊,最近都没陪你去复健。但是我前几天给医院打电话,他们说你很有进步……”陈贤微笑着看他,放低了声音继续说:“哪里有点感觉了,是不是?”
看着陈贤期待的样子,高明竟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他不敢再去看陈贤。放下手里精巧考究的茶杯,他把身体向后靠在轮椅椅背上,轻轻叹了一口气,眼神飘忽地转向旁边,去看海上的浮光掠影。
“怎么了?高明,你这几天好像情绪都不太对。”
“没事。”他的眼神空洞洞的。
有多少故事都只浓缩为一句“没事”了。高明想,与其这样,这些故事不如从一开始就没发生过。
“跟我讲讲好么?复健是不是很辛苦?”陈贤想伸手去牵高明的手,却被服务生上菜打断。
一笼一笼精致的小点心渐渐铺满了餐桌。高明看着这些珍馐,越看越伤感。
他委屈得要在公共场合哭出来了。
“不值一提。我不值得你这么对我。”他摘掉了眼镜放在桌上。
“怎么这么说?”
“没有!根本就没有!什么进步?一丁点都没有!”高明极力控制着情绪,低着头压着声音,语气却像在呐喊。
“没事没事……”陈贤意识到不妙,赶忙站起来走到他旁边搂住他,也帮他挡住周围的视线,手上不停地顺着他的毛:“抱歉,都怪我,我这情报有误,不说了不说了。”
“别这样。”高明推开他,却没使出多大力气,“该把你衣服弄脏了。”
“不要紧,不怕。看着我,嗯?”陈贤说着蹲下身,心疼地看着高明的双眼,“放松,好吗?别有心理压力,咱们慢慢来。健健康康的就好,别的先不想。”
“我哪敢想啊……”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高明赌气似的抓起餐巾就擦。
“都怪我胡说八道,不难过了,好吗?”陈贤哄着他,抽了张纸巾替他轻轻抹去另一边的泪。
“对不起……哥……让你失望了。”
“道什么歉啊?我们高明很努力了,他这么棒,肯定会越来越好的。这次身体一定是还没休息好,等休息够了,它就慢慢醒来了。”
高明知道他已经是绞尽脑汁安慰自己了,不能再闹下去了,听到什么都不再忍心反驳。他深呼吸了两下,把委屈和愤恨都咽回肚子里,然后拾起筷子,夹了一个水晶虾饺到陈贤碗里。
陈贤愣了愣,看着轮椅上的人儿眼角还挂着泪珠,睫毛湿哒哒地垂着,微微噘着嘴,极力控制着自己抽泣,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老天啊,可他从未真的做错过什么啊。就算真是个犯了错的孩子,也该得到原谅了吧?
为什么不帮帮他?
别再惩罚他了好吗?
陈贤在心里替他质问苍天,可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