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留在房间里的高明烦闷得浑身不自在。他明白恢复肌肉量和肺活量不是能急于求成的事。但真的已经忍了太久了太多次了。每场大病小灾,拖累陈贤不说,好不容易熬过去又都变回这个废物样子,又要从零开始。他越想越急,又要掉金豆了。
但耳朵敏锐地捕捉到陈贤的脚步声,他慌忙地用衣袖擦干了眼角。看向门口,陈贤推着一个新的轮椅走了进来。
“来,你看看这个。”那人说着自己坐在了轮椅上,在床边那小块空地上开着转圈:“给你换个新座驾,这续航可以到30公里,电池可拆卸的。”陈贤弯下腰去指给他看:“实心轮,不会爆胎了,还有这个,”他站起来到后面拉出一个小轮:“这有几档可以调的防翻轮,上坡也不会仰倒,以后你想去哪都没问题。旧的那个也修好了,想用哪个就用哪个。”
高明看着他兴奋的样子,完全想不到这和以前那个冷漠少年是同一个人。
“你这是在跟我显摆嘛?”高明撅着嘴瞧他:“我现在坐都坐不起来……”
陈贤趴到床边,握住高明的手。
温暖从那双手源源不断地传给高明。他说:“别急,会好起来的,我会陪着你、帮你的。”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高明看着陈贤折腾得有些泛红的脸,忍不住问出来。
“因为你值得。”
“老套。”高明嫌弃地皱皱眉,但陈贤脸上的红晕转移到了他脸上。
“再试试吗?我扶你。”陈贤说着把床边扶手放下。
高明答应着,把床头又调高一些,很快就又头晕目眩。但他不想就这样放弃,依然不放开按钮,直到眼前一片漆黑,失去了意识,手才自己滑落下去。
身体软得像个被随意丢弃的布娃娃。高明恢复过来的时候,自己还是斜躺着,起身可能还不到45度。陈贤刚给他擦干净控制不住流出的口水,转而去收拾下面因为压力变化而挤出的稀便。
“没事的,没事的,不要太心急。”陈贤一边弄着,一边趁高明反应过来之前先用安慰的话堵住他的嘴:“每天进步一点点,轮椅不会跑,我也不会跑,你放心。”
高明愧疚、遗憾、又感动地笑了一下。
“对不起啊,哥。我像小狗嘛。”他看着陈贤把脏掉的隔尿垫包起来扔进垃圾桶。
“啊?”陈贤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来看他。
“脏。”
“不脏。高明,你怎么总说这个?你之前还说什么花坛里的小狗。”他皱皱眉头,又思索了下,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睁大了眼:“你……难道……难道你是那个碰瓷的小脑残?!”
“哈??”
“啊,对噢!我怎么忘了呢?”陈贤拍了下手,恍然大悟:“我怎么之前没想到,果然是同一个小哭包。你上高中的时候好像不那样啊?你这是返璞归真了吗?……欸?但你怎么知道那是我?”
“你居然还记得……”
“记得啊。”陈贤牵起高明的手:“你哭得那么可怜,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我那时候真羡慕你,可以自由地在外面玩,可以肆意地表达伤心……”
他说着愣了一下:“啊,抱歉,我怎么能羡慕你伤心呢……那时候你哭什么?”
“我哭……”高明想了一下:“哭你说我妈妈会骂我。”
陈贤沉默了,手上的动作也僵住了。
伤害他家最重的人,就是高明的妈妈,也是高明最爱的家人。相处时间长了,都快忘了他是谁。而自己居然变得可以和这“仇人的孩子”亲密说笑。
他忽然有点恍惚,脑海里母亲歇斯底里的画面一帧帧重播,和面前孱弱的人影交叠在一起,忽明忽暗。过去和现在之间好像有一道时空断裂,倏地吸走他世界里的光。
为什么?为什么那段记忆里的人会是你?
一种熟悉的惊疑蒙住陈贤的理智。
为什么要提醒我这些?为什么要让我想起那些恩怨,为什么要我拾起心里横贯的那根刺?
“哥?”高明眼看他变得不对劲。
陈贤感觉喘不过气,眼前的世界在扭转,像漩涡一样吸着他卷入,把他淹溺。
他闭了闭眼,接着昏倒在了高明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