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没什么可辩解的。”
刘一清下颌线绷紧着,目光下瞰,声调有些虚浮:“我很愧疚,一定深刻反思,加倍努力工作来弥补。”
林靖乾点了下头:“债权人把切身利益托付给你,而你假如先在火灾里有个闪失,留下这个局面再托付给谁!人,尤其是一清你这样的能人,永远是最宝贵的资源。即便账簿损毁后,咱们更为艰难地逐笔去追踪账目,也好过没你主持工作。更何况这里还有你与档案同归于尽的风险。”
“靖乾先生教训得是。”刘一清点头应承,而听了林靖乾一大段分析以后,紧绷的面肌不觉松弛了许多。
“好的经验固定下来,疏忽的下次遇事再补。”林靖乾又说,“没人能做到周全。我也检讨,安保力量仍然薄弱,早先又没有拨些人去辅助你们即时备份。”
刘一清忙不迭地组织语言反驳:“这么说就没有道理了,我既然领了任务,要是还需要靖乾先生事无巨细为我打点,只能说明我太过无能。”
“谁是谁非就不多说了。刘行长,绿阴集团到了这个地步,对它资产债务的清查和处置,除了牵涉数十万投资人的利益,更关乎数万职工的生计,谢谢你忘我的付出,还要特别感谢一下张明昆同学,”林靖乾看向张明昆,眼含幽光,温声地承诺,“我会提议为你颁发国家勋章。”
打从林靖乾进门后,张明昆就起了身,沉默站在人群边缘,对于林靖乾特别将话题引向自己颇感意外,一下子好像心跳都快了几分,四肢肌肉有些发僵,面上却回之以笑,应答中规中矩:“靖乾先生言重了,我只是有点计算机专业背景,技术不扎实,数据抢救得简单粗暴,实在配不上很高的褒奖。”
林靖乾说:“我听沥大的领导介绍过你好几次,普遍说你极具创造力;我说这个年青人,私下里我也接触过,最感佩他的顽强意志。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1)”
“靖乾先生谬赞了,我受之有愧。”
“哈哈,要说我夸赞错了我是不会承认的,假如果真有那么一点点偏差,就拜托你偷偷地改成我谬赞了的样子吧,你看好吗?”
“我争取……不负所托。”
正如林靖乾所说的,在野学遇狼事件以后,张明昆确实曾经和他有过几次直接接触。林靖乾身上有很多上位者的共性——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2)而在张明昆超越了感官的玄妙感觉中,林靖乾最显著的特征,其实是种无边无际的静稳,仿佛有什么高质量的东西往那一镇,一个小宇宙就诞生了规则和秩序。
“昆子特别地可靠,”林慕南由此插话进来道,“不论能力、心志,还是人品,我打心底信任他。”
林靖乾笑了,暖洋洋像春夏之交的光景,颊上挂着无尽耐心,善意铺叠眼底:“年青人感觉灵敏,听见小公子也持类似观点,我就更坚定自己的判断了。”
门铃声这时候响了起来,侍候在门口的服务员的面孔出现在了屏幕上:“靖乾先生……”
“听得见,你说吧。”
“靖乾先生,门禁主管说刚刚接待了怀中先生的车进院,你是不是见一下?或者是否告知你在这里?迎宾正等着指示。”
林慕南从旁听了,自荐说:“爸爸,我去接应我堂伯。”
“去吧。”
林慕南一动身,魏聪聪自觉就跟在了他的身后,走到纪念品展柜前,林慕南似乎能感觉到身后的人脚步慢了半拍。
“阿聪,今晚你就留在这吧,”林慕南于是说,“咱们在这里存着酒,陪阿姐选一瓶,小酌一下,可以试试按摩或者水疗,一会儿请我的私人管家给你安排。对了,帮我挑一幅画或者一块石头送给阿姐。”。
“哪就急于这一会儿了。再说,我和阿姐也享受不了那些。”
林慕南笑了笑,坚持再劝:“我的好意,阿聪,别再推辞了。”
话已至此,魏聪聪也就不再加以推辞了:“小公子,谢谢你。”
林慕南停下脚步,看魏聪聪郑重其事,眉眼间有跃动的神采:“作为长期共事的朋友,要连日常小事都你谢我、我谢你的,岂不要掉进无穷的循环里了。”
偌大一片公共区域,足音都带着回声增强。
干戈未止,忙中取静这么一小截路程,林慕南倒悠然规划起随身工作人员——常被礼貌地称之为“帮导”——的家常,气定神闲。
家族传承往往顽固而有力,不管风气上还是基因里。林慕南年纪尚轻,处事多显得成熟练达,格局如此,自属难得,而客观上也有因有缘,应该说生于宗门世家,在人间的修炼,他算是走了一些捷径的。而一年来相伴身侧,比以往更深入地了解到这个年青东家的心性,最惹心动的,是在聪明与技巧敛去华光后,安静显露出的那一如赤子的天然纯粹,他常常能不附带诸多条件地看见一个普通人,视其为有待探索的恢弘宇宙,敏感而竭诚,绝少麻木和轻视。人往往会在一生中某个寻常的瞬间,蓦地看见秉性人品这种抽象的东西,那时就会明白,无关于高低错落的朴素人情味,往往让灵魂尽显奢华。
“呦,这不是咱们在家里都难得一见的小公子吗,在这里却能碰上!”
林慕南两人这边说着话,脚下步伐不觉就闲适了许多,走到大堂门口,与正进门的林怀中迎面遇上。
“堂伯,”接着林怀中的揶揄打了招呼,林慕南又解释说,“恰巧听见有人说刚在门口见你进来了,所以我特意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