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一定是出于主观恶意,”左菁华补充说,言辞间也是认同晏平生的观点,“人的记忆本身就会剪除平淡,保留特殊,然后把特殊串联成因果。”
张晴蓝抬手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我怎么越听越玄乎了呢?”
张明昆淡淡道:“脑子笨还读书少呗。”
张晴蓝怒目瞪过去,拧眉想了又想,审慎问:“林哥,怎么你还认得雷修大师?”
“我母系在艺术领域有些渊源。”
张晴蓝挠挠后脑勺:“可是我哥说,我更适合野蛮生长。”
张明昆咽下了顶到嘴边的话。
“你哥逗你呢。”田复好忍着笑说。
“可是,学音乐太贵了,咱家哪来那么多钱?”
张明昆拿公筷给张晴蓝夹了一箸菜,说:“不是,你小孩子家怎么这么能操心呢,多吃点。”
张晴蓝撅了撅嘴,没有再多说话。
饭后,张树勋、田复好夫妇俩有说有笑地收拾餐具,平叔用杞(qǐ)柳条编收纳筐,林慕南、左菁华、张明昆、张晴蓝四个人聊天。
左菁华对于谢呈祥的事还耿耿于怀,内疚地给林慕南赔不是:“南南,对不起啊,谢呈祥这件事怪我出的主意不好。”
张晴蓝问:“什么事啊?”
张明昆蹙眉:“别瞎打听。”
张晴蓝:“好嘛,我不打听也知道,我左哥肯定没错,都是谢呈祥的错,那家伙一直心术不正。”
张明昆提了提眼睑:“你怎么知道他心术不正?”
张晴蓝低下头,哼哼唧唧:“你和谢呈祥有过节,你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们全家都知道。”
气氛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林慕南敏感意识到了不对,岔开话题,对张晴蓝说:“对了,晴蓝,我们学物理课声音这段课程的时候,老师会给我们看一个叫做音叉的装置,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
“你见到雷修大师以后,他可能会敲那个东西给你听,你做好心理准备。”
“啊?他为什么要敲音叉给我听啊?那又是在听什么?”
“似乎是雷修大师收徒的保留考题,目的是测试你的音感,就是分辨两个音的音高差距。”
张晴蓝惶恐:“这太难了吧。”
“这只是相对音感而已。据说雷修大师拜师时,测试的是绝对音感,这么天赋极高的学生……”林慕南笑了笑,表情语气仿佛潜藏着几分得意和窃喜,“要不是当初晓闻女士先入门,和他斗了一次技,他们的老师估计一时镇不住年轻时候的雷修大师。”
张晴蓝听出来了:“所以晓闻女士也是有那什么绝对音感的吗?那你呢?”
“这其实不重要。在音乐中,最重要的是相对的音高,而不是绝对。别担心,到时候我会在场,我见机帮你作弊。”
“我担心的是,那是只有明白人才做得成的弊,我完全摸不着头脑,作弊的能力也没有。”
凡是与学习有关的活动,张晴蓝总易陷入低自信之中,林慕南无言以对。
田复好收好餐具,端着清洗后的水果过来给大家吃。
林慕南和左菁华交换过眼神,共同起身:“田姨你辛苦了,水果下次再吃,我们先走了。”
左菁华也说:“谢谢田姨,今天的饭非常好吃。”
张明昆紧跟着起身:“我送你们。”
雨停了,天也黑了,星月和灯霓遥相呼应,空气被刷洗得甘冽、微凉。
门口台阶下,晏平生换下了脑电波假肢,坐在轮椅上,安静地在编筐。
张明昆陪着两个伙伴从屋内走出来,直接挽起袖子,上前接过晏平生编了一半的筐,拿在手里:“平叔,等等我来吧,你们该休息了。”
林慕南的目光停在张明昆挽起的袖子底下,看到他胳膊上被狼咬过留下的伤疤,不自觉伸手,作势去碰。
张明昆抢先褪下袖子,遮住了手臂疤痕。
“看什么?”张明昆淡淡地说,“这个疤也没什么稀奇,我小时候大伤小伤不断,比这严重的伤多着呢。”
“那给我看看别处的伤。”
“可以啊。等方便的时候。”张明昆应付说,送林慕南两人出院,手里还拿着平叔编到一半的篾条筐。
林慕南问张明昆:“你还有编筐的手艺?”
“我会很多种花色。”
“那你送我一个吧,最复杂的花色。”
“你下次可以去平叔摊上挑。”
“林哥,左哥,等一下!”张晴蓝追出来,手里提着两个精致的小篮,“我妈做的糯米糕,总算赶出来了,你们带上。”
张明昆说:“这两个小篮子就是我的手艺。”
左菁华从张晴蓝手里接过两只小篮子,将一只交到林慕南手里:“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谢谢你了,晴蓝。”
被兄妹俩送到了门外路边,挨着停放的车辆,林慕南转过身来:“明天,徐……”
张明昆同时也开了口,对林慕南道:“南南,你……”
林慕南闭了口,把玩着小篮子的手柄,看着张明昆,等他先说。
张明昆顿了一下,说:“南南,你更了解雷修大师,上门拜访礼品怎么准备,你给个建议。”
“礼物我来准备吧。”
张明昆开口要拒绝,话到嘴边转了个弯:“那你费心。”
“例行工序,我熟,不费心。”
商定了张晴蓝拜师礼问题,张明昆目光转动一番,林慕南刚刚张口被抢白的话题,他也猜得出来是关于徐禹航,返回来回道:“徐禹航的事,李老师需要怎么配合,我明天随时有时间。”
“那我明天先跟李老师商量一下,如果去家访,咱们三个陪同她去。”林慕南这么预计道,反正明天也是没准备去学校的。
“知道了。”
张明昆说,他直接介入冲突帮助徐禹航,不是物伤其类所致,两个个例并不一样。林慕南能够懂得。
徐禹航是一个软弱的人,张明昆同他明显不同。张明昆天生有着坚强勇毅之气,在遭遇校园霸凌的时候,发扬风格而不能解决问题,他可以第一时间那样地决然反击,仿佛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英勇,但张明昆若对自己诚实,便能对自己承认,他也并非自始至终没有刹那的荏弱,只不过那些许荏弱可以淹没在浩荡的勇毅之气里,不泄露分毫。张明昆总能直面压力、冷对刁难。可众生芸芸,也有一种勇毅如他一样,是并不鄙夷胆小鬼的,他对畏畏缩缩的人没有忿恨,反而懂得呵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