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不是不能。那小晚,我……”脱口的话生生转了一个弯,对着杨晚儿征询的目光,林慕南最终点了头,“我和菁华哥哥去你房间陪你,等你睡着了再走,好吗?”
杨晚儿的眼底浮光掠影地一闪,就像暗沉夜里盈动一点星光,点染了无穷无尽的黑色。
沈碧霄见机赶紧跟杨晚儿打商量道:“小晚,奶奶先带你洗漱、换睡衣,好不好?哥哥们一会儿就去陪你。”
杨晚儿这下倒乖巧地跟着沈碧霄走了。
林慕南和左菁华隔了一会儿上楼,杨晚儿正安静地站在她自己卧房门口,穿着宽松的棉睡衣套装,大约一百一十公分身高,清瘦得不像样子。
林慕南朝着杨晚儿淡淡笑了下,说:“走吧。”
把小姑娘带回房间,安坐在床边,金刚跟着林慕南一块儿进到杨晚儿居住的客房,一路依贴着林慕南腿侧。
“小晚,我正好有事和你商量。”给杨晚儿盖好被子,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床边,林慕南问杨晚儿,“你想离开暂置点,去养父母家里生活吗?”
杨晚儿看林慕南良久,最后轻轻地点了头。
“那,那些来看望你,陪你玩的叔叔阿姨,你最喜欢谁?归伯父唐阿姨以外的人也算。”
杨晚儿似乎是搅动了心思去想了,结论是:“还是……喜欢唐阿姨。”
林慕南进一步跟她确认:“想让唐阿姨做你妈妈吗?”
杨晚儿点头,复又凝眸去看林慕南,容颜当真宛如精灵落入人间,气质亦真亦幻。她的生命能量仿佛在源源不歇地向外辐射,朝着对方钻探,灵肉一概洞穿,回还纠缠。
林慕南含笑,极尽温柔地诱哄:“小晚,如果,如果把收养手续办在别人名下,然后你在天佑庄园生活,和我、和奶奶、和白荷姐姐在一起生活,你愿意吗?”
杨晚儿顿了一会儿,缓缓摇了摇头。
“为什么?”
杨晚儿看着林慕南,半晌才讷讷地说:“我想要爸爸妈妈。”
林慕南一时心酸难抑。小姑娘眸子澄明,情绪却那么深,像带着无尽的留恋,以及不甘,林慕南隐约觉得矛盾,却已无法再由着自己对她施加诱导。
而杨晚儿,拒绝林慕南的理由刚说出口,蓦然想到了离世不足一年的顾晓闻,沉默的气氛里,杨晚儿第一次因为一个人的死亡而悲伤,一半因为顾晓闻本身,一半因为林慕南。
小孩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林慕南从旁看着,心里有对又萌又弱势的小东西的怜爱,也有物伤其类的悲哀。
“好了,小晚,”林慕南侧头,对上小姑娘一瞬不瞬的目光,“晓闻女士告诉过你的,你还记得吗?”
回应林慕南的仍是那双晶莹清润的眸子。
每一次,林慕南正面去看杨晚儿,总会发现自己被她水汪汪亮闪闪的眼眸凝视着,它是纯澈、幽沉、而冷寂的,可轮廓那样弯着,又仿佛有笑容。
林慕南有时候不太敢直视杨晚儿的眼睛,七岁的小孩,快乐和悲伤本应该都很分明,可她的表情总是比成年人还要更深邃、更有内容。
绵长呼出一口气,林慕南朝杨晚儿扬了扬眉,尽可能温柔地对她说:“晓闻女士告诉过你,‘生活不会永远那么难。所有现在你担忧的、害怕的、做不到的日常琐事,随着你慢慢长大,自然而然就会改善。’这是真的,我保证。你一定要相信这句话,好吗?”
这一次,林慕南对视杨晚儿幽瞳,一派坦荡,嗓音沉凝而坚定,就像他正说的乃是这世上最确定无疑的道理。
左菁华调转视线过来,见到杨晚儿乖巧地点头。
林慕南也转过头和左菁华对视一眼,笑了笑,转回去又对杨晚儿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有一个‘最美童颜’的称号,还知道有异士预言你成年后智商会高过二百,他们都说你是个宝藏小孩,那,什么是宝藏呢?”
杨晚儿目光穿透眼底水雾氤氲的一泓,宁静看着林慕南。
“宝藏是长期以来,这个世界上,人们公认最有价值的一些东西,比如黄金、钻石,它们在星星爆炸中,或者在大地深处的高温、高压环境中才能形成,形成后性质坚强稳定,很难被摧毁。人们如果能发现它们,经过开凿、冶炼、切割很多工序以后,它们就会以宝贝的身份在人间流转起来。”
杨晚儿瓮瓮地开口:“你是跟我说,为了成为宝藏,先要吃很多苦,是吗?”
“真聪明!不过我要说的是另外一件事。小晚,黄金是黄金,钻石是钻石,你是你,我是我。”
杨晚儿目光穿透眼底水雾氤氲的一泓,宁静看着林慕南。
“小晚,人的价值判断,黄金和钻石都不在乎,你和我却要在乎,因为你和我是人。人不像豹子那样单独应对生活,而是和猴子一样,离不开群体。我说黄金和钻石的时候,其实是说人类的群体里,什么东西,会更被高看一眼。”
杨晚儿目光穿透眼底水雾氤氲的一泓,宁静看着林慕南。
“就是坚强稳定,不能被摧毁的内在格局。”林慕南抬起右手来,中间三指蜷起,拇指与小指伸展,露出一个微笑来,“小晚,我想和你做个约定:守好你自己,不慌不忙、保质保量地长大!努力去做,好吗?”
杨晚儿点点头,与林慕南勾手对了拇指,说:“南哥哥,你说什么我都听的。”
林慕南笑了:“那我先谢谢你了。”
杨晚儿垂下了眼帘,内在灵域里,似乎有新的路径被激活了。
自己美貌且聪明,程度惊世骇俗,杨晚儿是自知的,亦自知她看得见的是精灵似的皮肉,看不见的是藏据其里的恶灵似的魂魄。
比如来卞国之前,在贫民窟,有个小贩正倒着他破旧的农用车,一条约摸出生月余的小奶狗好奇心旺盛,窜窜跶跶地随车蹦着玩,而车轮方向一转,眼看就轧小奶狗身上了,杨晚儿眼里有光地看着,脸不红、气不喘,亦不说话。还是身旁的妇女尖叫一声,司机反射性地急踩刹车,小奶狗才窜窜跶跶地跑远了。杨晚儿为这还暗暗瞪妇女一眼,心里咕哝“只差一点,轧死就可以吃狗肉了”,而事实上,她也并没有多想吃狗肉,这句话不过是早年流浪生活中跟身边人学的,随口就拿来使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