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半小时后,林靖乾向林慕南的指端提请了会话,只简单地说:“南南,靠边停车。”
林慕南依言降下车速,不多一会儿,迎面而来一辆轿车切换成近光,停在了反向车道上的紧急停车带。
这夜月华如练,但也远不足以细致地辨物。林慕南借着车灯和月色,依稀认出那是林靖乾常用的加长版行政车。
行政车乍一停稳,六扇车门立即悉数打开,几个人从里面跑出来,翻过高速路间的隔离栏奔向这边车辆。
林慕南认得,所来诸人,皆是异协会生化医学领域的异士。
为首的罗彬异士边摘双肩包边奔至林慕南跟前,说:“南南,把病人交给我们吧,你的父亲在那边等你。”
林慕南经罗彬提醒再次看向隔离栏方向,只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巍然矗立在对面,正默默注视着他,此间遇上他的目光,稳稳伸出手来招呼道:“南南,过来!”
林慕南看了眼指端时间,距安全联络员来话大约只过去了二十几分钟。
那一瞬间,林慕南内心如潮翻涌。他想起父亲语音通话时说的那句“我一直看着你呢”,虽然月光朦胧,隐藏了很多视觉信息,但他能够清晰感应到父亲注视的目光,一时喉间塞滞而不能成言,直到林靖乾再唤,他才刻板地走近隔离栏,抓住顶杠翻到了对侧去。
林靖乾收回虚扶他的手,笑说:“上车吧,咱们得从前边下道口下去掉头。”
林慕南轻声应了,步伐缓缓走向那辆加长版行政车,面上看来波澜不兴,但他的内心其实一点都不平静——大脑将牢牢记下这一天,在这深夜苍凉的郊野高速路上,在十六岁成年礼的前夜,在他被裹挟进世俗与神权不测之渊,掀动其一角面纱,正勉力藏匿着不安的时候,在他第一次像个成年人那样,需要对枢机要事做出自己的价值判断和行为选择的时候,他的身为卞国国安部长、日理万机的父亲,就如同神兵天降,用无与伦比的坚毅目光和那一伸手的温柔,熨热了他从少年走向青年的最后一程。
林慕南幼时曾说,“想做一个像父亲那样的男人,娶一个像母亲那样的女人”,父母只道这是儿子给的莫大褒奖,殊不知这亦是儿子一生的幸运。因为那些来自父亲母亲的爱和鼓励,最终都悄然变成了一种藏而不现的心理能量。它使儿子终生保有坚不可摧的安全感,从而更加勇于探索、追求和打破旧有。
林靖乾不知林慕南一番心潮暗涌,见他情绪似有低迷,特意打开车内灯瞧了瞧他的脸色,并没瞧出什么名堂,抬手关上车内灯,边启动车辆边似不经意道:“怎么突然深沉起来了?提前饰演大人的角色?”
“没。”林慕南下意识回道。并没跟林靖乾坦白邓黎没病,只是算计了一把安全测算团队,那将直接损害邓黎的可信任程度,帮人帮到底吧,跟爸爸也不说了,反正,林靖乾迟早自己全都会知道。
林靖乾也没多问,抬手关上车内灯,边启动车辆边又说:“转弯了,坐好。”
林靖乾驾驶车辆经过数字收费通道驶下高速公路,在普通公路转向折回收费站后重新扣费进入返城方向,直奔左记医院。
虽然早已安排老师对林慕南做了周密的行车指导,可是作为父亲,当要求邓黎把控车权移交给林慕南的时候,林靖乾的心情其实是忐忑的,他比谁都担心会出岔子,却无法坦诚地把担忧说出口。
月光从身后的副驾位窗口照进车厢,给林慕南勾勒出一道亮边,也把主驾位的林靖乾渲染得幽秘皎厉。
几句话后的间隙,林慕南打开指端拟幻屏,从社交板置顶里进入左菁华的主页,调出聊天板,文字输入:“菁华,你在云阁吗?”
左菁华语音回复:“我在云阁,安置好那几条蛇,才刚回来洗了澡。你这会儿也该回到天佑庄园了吧?等到仪式过后,你再来看蛇。”
林慕南偷瞥一眼林靖乾,语音转文字读取,随后又输入:“我还没下机场高速。你能不能去趟急诊,安排值班医护接应我尾号99的车?”
“当然能啊,我这就过去!”左菁华一见消息内容,赶紧起身往外走,“南南,已经进电梯了啊,你先跟我说,是怎么不舒服?还有,你到哪儿了?谁在身边?”
一连三个问题密集抛过来,林慕南生怕紧接着就会有会话提请进来,首先把来话提请铃声改成静音,又赶紧打字回复:“我没不舒服,是邓黎装病,被罗异士他们送医了,你让医院接诊以后别着急下结论,先问诊,然后配合病人说辞把谎圆一圆。”
左菁华一口答允:“知道了,我马上安排。”
林慕南发过去一个食指腹相抵着向上对成尖脊形的支撑手势,收起了拟幻屏。
车辆刚进城时,左菁华给林慕南指端社交板发送了会话:“邓黎的情况,初步怀疑是植物神经紊乱造成的眩晕和视物不清,建议改善生活方式,或可自行缓解。”
林慕南对这个诊断结果自是激赏,回复:“收到,辛苦了。”
这时林靖乾的指端不多见地响起了通话提请铃声,林靖乾接通只说了一句“我是林靖乾”,便开始默然地听那头汇报,最后又说:“开个假条吧,我一会儿去接人。”
林靖乾说完切断了通话,放慢车速,偏头看林慕南一眼,说:“邓黎没事,咱们接他一起回家。”
父亲的语气很平常,林慕南却仿佛在他的一眼睛里,看出了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