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推开透明的玻璃门,潮湿的空气中混杂着淡淡的发霉味,在鼻端散开。
暗黄色的灯光看起来算得上是昏暗,许清也抬头看壁灯,一大圈飞蛾尸体残存在灯罩上,只留下一团灰黑色的影子。
从墙上的半身镜中,她看到路薄拎着登山包跟在她身后。
他穿着单薄的黑色冲锋衣,眉眼精致而冷硬,身后的登山包看起来也并不昂贵,可整个人却莫名泛着与这个满是潮湿气息的小旅馆格格不入的气息。
前台泛黄的透明桌垫下垫着几份超市打折海报,坐在前台的阿姨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瞌睡间看到有人进来,随手从鼠标底下抽出一张塑封过的价目表递给他们。
价格美丽,房间情况却不太美丽。
丰城比不上江城,大半夜就近在老小区边上订酒店,她刨遍了几个软件,也就只能订到这种。
许清也打定主意,要是他敢挑剔,就在前台阿姨这买一根充电线跟他分道扬镳。
毕竟更贵的她也不一定垫得起。
“标准间,可以吗?”
许清也指着手机上的展示图递给他看.
本以为像路薄这样的“富家少爷”兴许会看不上这里,谁知他却淡定地凑近看了几秒,点了点头。
看起来适应地十分自然。
没了借题发挥甩掉他的机会,许清也一时语塞,三两下定好了房间,转身递给他房卡。
“等我几分钟,我马上就回来。”
男人接过房卡,却丢下一句简短的话,快步转身朝旅馆外走去。
路薄长腿迈开,几秒之间身影就消失在旅馆外的转角。许清也回过神来,只能站在远处叹了口气。
一个手机没电的人,分明刚刚还说哪也去不了,现在倒是自己乱跑。
在旅馆前台边的木沙发上坐了两分钟,困意一阵阵模糊着视线,许清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穿着一只拖鞋搭配一只帆布鞋的窘况。
也许是一晚上狼狈的事情太多,她居然撑着膝盖无奈得笑了出来。
伸手去摸口袋里的手机,一张巴掌大小的纸片顺着她的动作掉落在地上。
许清也捡起纸片,想起纸片的来历,皱着眉绽开。
因为一路算不上温柔的对待,炭黑的打印字上已经被折痕磨损了几个笔画。但一展开,她仍然一眼看到丰城市第一医院的大字。
捏在手心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许清也有些分不清她的手是因为眼前的黑字诊断结果而颤抖,还是因为来电震动。
“喂?小也?”
许清也把手机听筒靠到耳边,电话另一头邻居大叔的声音让她短暂地打起了精神。
“余叔叔,是我。”
话一出口,冰凉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到下颌,她抬手抹泪,才发现泪水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不断地从夺眶而出。
“小也,你快来一趟丰城市第一医院吧,你妈妈她刚才在家门口晕倒了……”
后面的话混杂着马路边喧杂的汽车声,震得许清也脚步一顿。
从余叔叔说第一句话开始,她脑中就只剩下一片灰白,只是下意识地旅馆外的马路边跑。
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路边的寒冷的风吹在她泪痕未干的脸上,一阵刺骨的冰冷。
“余叔叔,我马上就到。拜托您和阿姨先帮我照顾一会儿我妈……”
她冷静地拉开车门,跟电话一头的邻居叔叔了解情况,抬头间,余光却触及马路另一头一个熟悉的身影。
隔着纯白色的斑马线,前后穿行的车辆亮着刺眼的惨白灯光。
路薄站在马路对面的红灯边,拎着满满两袋子看不清牌子的纺布袋。
冷风吹得他额前的刘海乱飞,露出深眉下那双神色冷漠的眼睛。
看到她穿着拖鞋并不利索的跑步姿势,路薄的神色柔和片刻,有些机械地朝她挥手示意。
马路对面的车门却被砰地一声关上。
车流穿过的几秒后,许清也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对面。
手机铃声响起,路薄立刻垂眸点亮手机屏幕。
提示消息显示的并不是期待中的名字,对面的红绿灯由红转绿,他随手划开了提示,朝旅馆的方向走去。
——
和尹女士的战争从十七岁那年开始,局面就一直僵持着,称得上是旷日持久。
多数时候,她们都会以尹女士占优势的局面宣告暂时的停战。
许清也自然而然地认为这次也是一样。
直到她坐在旅店的木沙发上看见那张诊断证明——胰腺癌中期。
“妈。”
尹虹躺在急诊科诊室的病床上,安静、苍白,单薄地就像一片雪花。
挂在床头的点滴记录着时间的流逝,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许清也从小就讨厌这种味道。急诊室冰冷的仪器声和忙碌的身影总是很容易让她感觉到心慌,就像是即便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在这里消失,也不会因此有人停下脚步。
“小也,你别担心。”
邻居阿姨坐在床边,闻声回头看见许清也通红的眼眶,拉着她安慰道。
“医生说只是情绪激动导致的,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她并不知道尹虹的病,只以为是他们母女俩吵了一架,情绪有些激动罢了,还隐晦地劝许清也多让着点妈妈。
许清也看着尹虹平静的脸庞,本以为自己的眼泪的会克制不住地流,但现在好像却一点也哭不出来。
像是眼泪已经在出租车上流光了。
道谢、送余叔叔夫妻俩离开、安顿住院手续,她像个冷静到冰点的仿生人一样有条不紊地完成这一切。
坐回到尹女士床前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有些泛白。
点滴早就打完了,看着护士来拔过了针,也几乎拔走了她仅剩下的精气神。许清也趴在尹虹身边,意识逐渐被困意模糊。
恍惚间她似乎看见尹女士坐起来,温柔地摸着她的发丝。
背对着窗户,并不能很清晰地看见她的表情,可许清也总觉得她是笑着的。跟高二时候偶尔来接她下晚自习那会儿一样,不带着什么负担和困苦,只剩下幸福。
紧接着她就听见了连绵的落雨声。
江城一到冬春季节就没完没了的下雨。她撑着一把巨大的雨伞跑回家,依然被忽然倾盆的暴雨淋湿了裤脚。
好在书包只是湿了外表。许清也从袋子里翻出钥匙,打开了那扇陈旧却温馨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