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换上一身纯黑的箭袖,利落又刚硬,衣袍边缘以银线精细地掐了边纹,在夜色里看着像极了蛇身上的纹路,霸道之余还平添几分神秘和诡谲。齐腰的堇发披散下来,不扎高马尾的时候,锐利的少年气就被靡丽的五官所掩盖,他有些像女孩子最钟爱的人偶娃娃,漂亮精致得过了头。
他在她跟前单膝蹲下,发尾被风吹起来,宛如随波逐流的草荇。或许是刚泡过寒潭的缘故,吹过他身侧的风冷得几乎要冻结。
荧被冷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你刚洗完冷水澡,冷不冷呀?要不要给你生点火来烤?”
散兵来她跟前是有话要问的,但被她这么一问,他下意识回答道:“不冷。”说完才发觉好似忘记了刚刚想问的问题,不由得懊恼地抿了下唇。
这份懊恼落在荧眼里,成了青春期少年口是心非的证据,她心道如今散兵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青少年,男孩子在这个时候最是脸皮薄要面子,冷了也硬扛着,身为二十二岁大姐姐的自觉驱使她站起来开始搜罗柴火。
在散兵困惑的注视下,不多时,一堆枯枝就堆到了两人跟前,荧满意地拍拍手上灰尘:“来,借个火。”
虽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意思应该是让他点火。散兵咧嘴笑得幸灾乐祸:“你忘了,我现在用不了灵力,你只能自己钻木取火了。”
荧:搞不懂他在幸灾乐祸什么。
她从四次元背包的角落里翻出来两枚落了灰的火石,在散兵的注视下,哼哧哼哧打了半天,终于擦出点火星子,溅在枯枝上,慢慢燎起来把黑夜烫穿。
透过跃动的火光,散兵凝望对面微笑着的少女,橘红色把清透的金色烤得甘甜黏稠,仿佛他小时候尝过的蜜桂花。他一向对这种甜津津的食物没多大感觉,可是却意外地不反感她。
这个人身上好像总是带着光和热。那盏让他鬼使神差走进她房间如此,现在这捧让他四肢百骸渐渐回暖的火亦是如此。
光和热啊……当真久违。他已有近十年未曾接受过来自别人的柔软的善意了。
散兵觉得好笑,想他自小也算是被那些女人宠爱呵护着长大,没想到时过境迁,现在不过这样一丁点儿关怀,就让他像困于荒漠的渴水旅人一般,一边怀疑眼前绿洲只是海市蜃楼,另一边却忍不住向彼端跋涉。
丢脸。
他自我唾弃。
长睫倾覆掩去所有心绪,散兵屈膝坐在篝火旁,想起了方才想问的问题:“我们为何要去化业镇?”
“哟,你听到了?我还以为你没回神呢。”荧戳着枯枝乐呵了下,“我们去化业镇找梦娘啊。”
“梦娘是天地灵气哺育而生的梦貘,神出鬼没,记载寥寥,你又如何得知她在化业镇?”
荧老神在在:“我就是知道,我会未卜先知。”
散兵沉默了,四下一片寂静。
他俩大眼瞪小眼了半天,他忽然发问:“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话题跳跃得太快,荧跟不上散兵的思路,只好老老实实点头:“知道啊,你叫散兵。”
“可我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姓名。”散兵一瞬不瞬地打量她,似乎在思索什么。
荧又乐了,张嘴就是骗小孩:“都说了我会未卜先知。”
散兵才不惯着她:“那你一开始怎么不知道槐妖藏在哪里?”
荧:“呃,这个嘛……”
他连珠炮似的追问:“如果你真的能未卜先知,你知道下次历练我会跟谁搭档吗?”
荧:“……”每三年弟子下山历练一次,轮到下次历练的时候门派都被灭了,还历练个屁啊。
她哑口无言的表情似乎戳中了散兵的笑穴,他羊癫疯一般大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凑过来,不依不饶地望着她的眼睛,像蛇一样纠缠不休。
“你才不会未卜先知呢。”语气很是自得,“休想诓我。”
男人真幼稚。荧别过脸去,懒得理他。
穿越第四天就告别了客栈的大床,荧躺进帐构时心都在滴血。
看散兵那样子,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用灵力开传送门,百余里山路,这不得走死她?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先睡觉。梦里说不定还能见见美女,增加一下任务进度。
结果一觉睡到大天亮,完全没做梦。
荧惆怅地揉了揉眼睛,想,看来自己的睡眠质量还是很好。
从帐构里钻出来,林间鸟啼婉转,朝阳倾斜进密林中,落下铜钱形状的光斑。外面只有昨晚剩下的一堆灰烬同她作伴。散兵似乎还没有醒,青少年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以理解。
民以食为天,荧从四次元背包里翻出锅碗瓢盆,又在附近找了一些枯枝,准备生火做饭。
她对自己的厨艺很有信心,而且她大学的时候还得过几次野外生存活动的冠军,在野外做个饭简直是手到擒来的事。更何况原身在包里冻了很多食材,甚至开辟了一个专门的区域来存放这些东西,不会出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情况。
只不过……早上时间还是太紧张了些。
荧对着这个满满当当的“冰箱”思来想去,最后决定熬点粥,再热一热之前在客栈买的酱肉包子,凑合一下早饭。
粥熬到一半,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荧回头,见散兵抱着三五个色如霞光的果子信步而来,从这个角度还能看到一点儿发带的末梢。
她倍感意外:“你醒了?”
“早醒了,”他略一点头,很是骄矜地嫌弃她,“只有猪才会睡到日上三竿。”
但荧丝毫没有被蛐蛐的自觉,因为跟往日相比她今天已经起得很早了,所以她只是问散兵怀里那是什么果子。
“是日落果,这东西在雨水丰沛的山里很常见,你之前没吃过吗?”正说着,他突然掷出一枚,果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荧的怀中,“洗过了,尝尝。”
刚摘下的日落果新鲜饱满,平整的表皮宛如幼儿的肌肤,找不出一丝疤痕,只拿在手里便觉香气扑鼻。荧张嘴咬下一口,果然汁水四溢,香甜可口。
“好吃!”纯天然的水果就是好吃,她惊喜地夸奖了一句,然后一边嚼嚼嚼一边感慨,“我们那边没有这种水果,也可能有但是我没吃过,反正很难得。”
话音刚落,散兵看她的目光陡然复杂起来,三分惊讶三分恍然三分恻隐,还有一分唏嘘:“你们那边……你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吧?难怪你就算夺舍别人也要来这里。”
荧:“……”我感觉他脑补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他们吃罢早饭,收拾了东西,向着东北方向进入密林。
在原著中,不知因为什么,散兵和原身并没有去捉梦娘这个大妖;而现在,就算散兵对她的话还将信将疑,他们也已经踏上了前往化业镇的路。
对荧来说,这是一片刚开的地图,一段一无所知的旅程。
微风在枝条间涌动,偶尔有几片花叶打着转儿在空中起舞,她偷偷地瞄了瞄身旁的少年,没看几眼就被人抓包了。
散兵歪头:“你看什么?”
其实她就是闲着没事看看帅哥,但这么坦诚是一定会被嘲笑的。于是荧迅速地扯了个理由:“我在想,就算去了化业镇,我们要怎么找到潜伏在那里的梦娘呢?而且如果遇上梦娘,我们要怎么对付她呢?”
散兵不疑有他,也打开了话匣子:“关于梦娘的记载实在太少,我也不知她的弱点,只听说过她似乎会吞吃人类美梦,进而吸取人类魂魄。梦貘的确是通过吞噬凡人梦境来修炼不假,但寻常梦貘吃的是噩梦,而非美梦,更不用说魂魄了。”
“唔……那你说,这梦娘违背天性,夺人美梦,吸人魂魄,是不是有违天道?”荧记得原著中似乎提过一句,梦娘的妖力部分用于隐匿气息,实力已大打折扣。
散兵沉吟道:“听闻化业镇终年多雨,原以为是地处山谷的缘故,经你这么一说,也有可能是梦娘为了躲过天火而用妖力化雨。”
对对对,原著就是这么说的。荧记得梦娘难对付得很,算前期的一个Boss了,男主角空和他的搭档刻晴两个人都被梦娘狠狠牵制,空还掉入了梦娘的阵法,差点醒不过来,还是刻晴靠剧情杀才破了阵。但是现在打头阵的人成了她和散兵,她才不想体验那个阵法。
荧满怀期望地看着她的小天才师弟:“既然如此,她的实力定然受损,你可想到对付她的办法了?”
“当然——”散兵见她瞬间双眼放光,故意恶劣一笑,甚至还做了个鬼脸,吐出一截红艳艳的舌尖,“当然没有。我一不知她道行深浅,二不知她招数功法,怎么对付她?”她又瞬间如同被水淋湿的小狗一样垂头丧气,散兵真是好奇这人的表情怎么能如此之丰富,变化如此之迅速。
他以为她的担忧肯定也来去匆匆,结果他们沉默地走了一刻钟,他才发觉她好像是真的很忧愁,纤长的眉无意识地微微拧起,唇瓣也抿得泛白……如果她是一朵花,大概花瓣都要愁掉了。
他不动声色地盯了她半天,最后不太熟练地出言安慰:“其实捉妖无非就是那一套流程,先布好阵,再引妖物现身入阵,至于他们的弱点,实战时情况瞬息万变,有可能长处到那时也成了破绽,一切都不好说的,你不必太担心。”
荧:“……”要死了,这不就是裸考吗?听完更担心了。
散兵略一挑眉稍:“你不信我?”
荧:“信、信啊,我只是……相信得有些勉强。”
散兵:“……”
荧决定换掉刚刚那个糟心话题,开启一个充满希望的新话题:“你的灵力什么时候能恢复啊?”
散兵满不在乎:“灵脉亏损得太厉害,怎么着也要十天半月吧。”
荧想了想,那就是还有一个周左右才能恢复。她又问:“那按照我们今日的脚程,你看我们大概多久能到化业镇?”
散兵思考良久:“大概三四天吧。”
荧:晕倒了,还是失忆加裸考双重debuff,现在去找梦娘这不是千里送人头吗?
这个世界上大概是没有能让她充满希望的话题了。
她只能认真地提议:“要不我们还是慢点走吧,你看这山清水秀的,不如咱俩在这儿踏个青,露个营,增进增进感情?”
散兵:“……”
说话间的功夫,他们已走入密林深处,周遭泛起浅薄的雾气,吸入肺腑后在体内掀起一阵冰冷的潮湿。
散兵收起“你是不是有病”的表情,飞快地观察了四周,没发现什么不对,怕她再担惊受怕过分焦虑,也就没有出言提醒,只是悄无声息地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手背几乎要贴上她的,一伸手就能逮人。
这么近,想来不用担心雾大走散。
荧对环境的细微变化毫无察觉。她一个现代死宅,很少有机会如此亲近大自然,密林深处的空气沁凉,又带着松木油脂辛烈的清香,她一连吸了好几大口,感觉整个人又活过来了,转眼把刚刚“慢点走”的建议抛诸脑后,雄赳赳气昂昂地大步向前,裙摆带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