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环境让顾小绒感到安心,无论过去多久,中央公会也仍旧是她精神上的故乡,此时此刻她重新回到这里,仿佛是婴孩重新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她永远可以从这片熟悉的土地上重新恢复勇气。
只是有一件事是让她有些难受的,自从转院的那天起,她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韩奕,他就像是在刻意疏远她似的踪迹全无。
只要他真的生气,即使是有禁制环在,她也摸不到他衣服的一角,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
到了第三天晚上,顾小绒眼角的伤口被重新拆开清创,换成了更小一点的纱布。韩奕并没有明确手下值守的时间,但两位哨兵女孩还是会兢兢业业地守满24小时,晚上基本就在一旁的陪护床上休息。
上将来得猝不及防,他进门的时候,哨兵女孩正斜倚在顾小绒的床边,向导则躺在陪护床上,几乎四脚朝天。
四双眼睛在定格下来的空气中尴尬地碰撞到一处,下一秒两位年轻人就一个打挺起身立正,五指并拢手心朝下笔直地行了个军礼。
“可以了,回去休息吧。”韩奕淡淡吩咐道,在两个年轻人如获大赦地告退后,缓慢地脱下了军服。
虽然他们彼此之间分隔也不过一星期,可顾小绒却觉得度日如年,她现在十分窘迫,也还没有想好怎么和韩奕开口,是直接道歉还是和他解释原因。
上将的神情仍旧淡淡的,他换上了一身深灰色的常服,将军服挂到了门后的衣架上。
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九点,韩奕仍旧带着一大叠的文件与手提电脑,看上去还有很多工作要完成。
护士轻轻敲了下门,打断了这片难捱的沉默,顾小绒现在的药物需要从口服升级到脊椎注射,每晚九点护士都会准时过来。在请示过长官后,护士才将顾小绒的长发束了起来,注射的位置仍旧是后脖颈处,她已经连续注射到第三天,白皙的后颈已经留下了一大片乌青。
在注射的时候,韩奕放下了病床旁的帘子,像是有意回避一般将自己与她隔离开来。
“请简述一下药剂注射史。”霍顿是军区医院向导精神力治疗方面的首席专家,也是这个领域的绝对权威。
“致幻剂……”顾小绒小声答道。
“软化剂。”上将开口补充。
“药量与持续时间?”医生抬起眼,示意身旁的助理医师继续记录。
“不,不知道……”顾小绒手心冒汗:“但有持续注射过挺长一段时间。”
“软化剂曾持续注射110小时,共计28针、42毫升。”韩奕清晰地报出了一串确凿的数据,连顾小绒本人都有些惊异地抬起了头。
她那时候被折磨得昏昏沉沉,哪里能记得被打了多少针,至于致幻剂,那更是无从知晓,也许只有晏泽和斯特兰加在一块才能将这个数据准确地报出来。
如今晏泽已经“死了”,斯特兰也病退回了泽卡,但是看韩奕此时的眼神,好像即使晏泽和斯特兰已经埋进土里,他也会把他俩一起挖出来。
好在医生并没有过多纠结于确切的注射量,只是用深切的眼神注视着顾小绒:“按照你所说的致幻剂注射量,即使是以最轻微的当量推算,你的身体也很难存活到现在。”
顾小绒的身子触电般的一紧,几乎是下意识想要捂住脖子后的编码,她曾今的躯体确实已经死去,即使是换了新的躯体,致幻剂造成的巨量伤害也仍旧没有平息。
“软化剂的注射与她现在的情况有关联吗?”韩奕面色苍白地问,在医院的冷色光照下,他深黑的瞳仁一片晦暗。
“不能说毫无影响,但更多的破坏性仍旧是致幻剂造成的。”霍顿很显然不清楚他们彼此之间发生过什么,给了上将一个客观的答案,尽管这并不是后者想要面对的。
哨兵分明而修长的手紧紧攥起,凸显出狰狞的青筋,骨骼也在收拢的同时发出可怖的声响。
漫长的煎熬与自我折磨后,他的判决终于落下了,哨兵发不出一丝声息,只能紧紧咬住下颌。
医生与护士都完成了他们的本职工作,现在整个病房再次恢复了寂静,变成了只有他们二人的囚笼,或者准确来说,是韩奕一个人的囚笼。
除了把顾小绒移到军区医院之外,他没有任何别的办法,因为只有这里有最好的医疗条件,除此之外,他最近也刚好在中央公会,可以在忙完工作后过来照顾她。
韩奕只有在工作的时候拥有军衔与特殊身份,而此时此刻、在顾小绒面前,他只是她的丈夫。虽然以他曾经的所作所为,他已经没有底气认定自己还能担当得起“丈夫”二字。
他是气她生病瞒着自己,险些酿成大祸,可到了最后,他也不得不面对自己才是这一切罪魁祸首的事实,毕竟,是他亲口下令将软化剂注射进她的身体。
韩奕的头无声地低了下去,深黑的发丝垂落下来,将他的眉眼覆盖。
那一刻,他觉得只要自己活着,就永远无法从那场噩梦中解脱出来,因为他无法原谅自己,他将永远把自己钉在十字架上。
剧烈的痛苦毁天灭地的袭来,将他撕裂贯穿。而在下一秒,上将的通讯器就响了起来,他得以撑起身子离开病房,离开她的视线范围。
只要再耽误半秒,他就会在她面前崩溃,而他无法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如果必须有一个人被困在原地接受惩罚,那么这个人只能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