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边包裹的相框里,顾小绒侧身而坐,银色的头发柔软地垂落在肩头,那双湛蓝的眼微微眯着,笑得清丽温婉,是他们记忆中熟悉的模样。
羽翼铺展的声音忽然贴近,曼琳转头一看,一只白色的知更鸟正停留在她的肩头,她微微一顿,目光在下一刻陷入模糊。
“你也来看我们了,是吗?”眼泪汇聚成水珠,从绿宝石般的眸子里流淌下来。
楚飞与曼琳一道,静静注视着眼前白色的墓碑,贯穿大脑的那一枪是他开的,他不能让她再持续如此非人的模样,只能开枪了断。其实那一刻,所有人的想法都是一样的,曼琳射出的子弹也仅仅只比楚飞慢了半秒。
如果他们不去泽卡抢夺顾小绒,也许她就不会受到刺激成功“逸散”,“通道”不会重启,任务也不会成功。
世间的阴差阳错从未停止,也许这就是命运冥冥中的注定。
布雷塔妮在远处的山头伫立了许久,同曼琳一样,葬礼结束后她并没有立即离开。
早在葬礼前的几天,她便向上级提出了调职,卸任中央公会向导总负责人这一职务,重新回到第七地方公会,目前正惴惴等待着上级的答复。
战争结束后的短短数月,莱安回归皇家公会、沈骁调回第五公会、斯特兰更是直接退役回了泽卡,所有人都在极尽可能地远离某位上将的辐射范围。
在会议的最后时刻,布雷塔妮已经感觉到那位黑暗哨兵的气场越来越低,求生的本能让她几乎想要逃离现场,而在所有赛拉菲尔的参与成员里,她甚至已经是跑得最慢的一个。
茉莉的清香幽幽而来,算是礼貌地打了个照面,布雷塔妮转身,看见曼琳正朝她走来。
“嗨。”她朝着对方打了个招呼,因为刚刚哭过,那双碧色的眼睛还有点红肿。
“请节哀。”布雷塔妮望向她,知道曼琳应该是有事要问自己。
“那什么,可能有些冒昧。”温暖的风轻轻扬起曼琳的发丝,她摸了摸微红的鼻尖:“想和你打听下,上将是什么时候离开公会的?”
“哦,七天前了。”布雷塔妮回道:“会还没开完他就走了,只说剩下的内容写成文档汇报给他就行。”上将没有参与此次的葬礼确实有些令人费解,布雷塔妮低垂着眼:“他看上去状态不太好,可能需要休息。”
具体是什么时候状态不好的呢,是在高清大屏里一幕幕解析顾小绒记忆的时候吗?是看见她流血流泪、受尽苦楚、众叛亲离的时候?是看着她接受审讯时接连注射药物的时候?是在他动手对她开枪的时候?还是得知顾小绒至死都以为他是来杀她的时候?
海量的记忆细节潮汐般朝着她涌来,早已忘了那些段落反复解析了多少遍,上将的起身猝不及防,在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韩奕已经快步走出了会议室。
他不得不立即离场,因为不能让部下看见军部最高统帅失控的脸。
罗赛利亚是位于皇城边陲的封闭城市,因为哨兵与向导占了总人口的1/4,帝国上下几乎各处都有这样的封闭城市,供给退役的哨兵向导们居住。
封闭城市的规划与修建和公会的标准没有差异,楼栋也是绝对静音的材质,里面提供十分便利的医疗服务,还有退役向导组成的义务团队,专为退役哨兵进行定期定时的精神疏导。除了严格的安保与出入限制之外,封闭城市的修建环境十分优美,条件也都远远超过普通城市,被称作“花园城市”也不为过。
罗赛利亚做为中央公会的退役专区,更是以占地面积广阔、条件优渥、景色绝美而著称。
韩奕早在上校时期就在这里分了一套房子,不过他几乎没有来住过,后来职务一路高升,军部又给他分了一座前庭后院的独栋别墅,就在城市边缘的深蓝湖泊旁。上将给自己批准了一个漫长的假期,他无法留在公会或是军部的任何一处地方,因为那里的每一处都留有顾小绒的影子。
他几乎是被迫逃离的,逃离开所有充斥着她的回忆。
别墅已被手下派人仔细打扫过,只是因为长期无人居住,整座屋子空旷冷寂,即使打扫干净了,也没有一点人的气息。空旷的阳台外对应着寂静的花园,因为没有长官的指令,士兵们也不敢贸然种植花草,只修剪了杂草,留下一片整洁干净的空地。
只有一棵樱花树是一直以来生长在那里的,它生长的年限比这座房子更加悠久,破土动工时甚至都是把这棵树用围栏保护起来的。士兵们将这棵树过于繁茂的枝叶修剪了一下,使得靠近墙壁的那一边不要戳到窗子。
这棵树在漫长的冬季中沉睡,最后在春日的到来中苏醒,在韩奕搬回来居住之后,那棵树便很快迎来了第一次盛放。几乎是一夜之间,樱花如云似霞地绽放开来,轻盈绚烂仿佛温柔的梦境,层叠的花瓣随着斜射而下的阳光从绯色渐变到纯白,若是有微风逐渐吹拂而过,连绵的樱花雨便会从枝头泼泼洒洒、缓缓降落。
韩奕就在这颗树旁的房间里卧床休息,为了一览窗外的美景,正对着树的房间由单侧可见的玻璃墙构成,那里放着一张单人沙发,足够哨兵一人睡下。他长久地卧在那处聚拢着阳光与温暖的地方,在樱花树簌簌的影子里。
在短暂的梦里,他无数次回到那棵樱花树下,在她的精神图景中,向导总是温柔地抚摸着他,望向他的眼神专注而珍视,仿佛他是什么脆弱又易碎的珍宝。
而现在,他被温柔而旖旎的花影重新笼罩,仿佛重新回到她的精神图景,被她拥在怀中。
曼琳没有猜错,每天入睡3-4小时是韩奕随口搪塞给科林的,他实际上几乎无法入睡,只是硬撑着熬过每一个艰难的白天与夜晚。
细密的痛从四肢百骸汇聚到心脏,有时候会痛到像是刀在血肉里反复切割。久而久之他便习惯了这样的疼痛,仿佛它们是构成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偶尔他会在长久的痛苦后短暂地昏厥一两个小时,这几乎是为数不多的解脱。
到了韩奕这样的身份,军区医院的治疗团队都是带着仪器上-门-服-务的,科林和负责上将的营养团队每周都会按时上门,密切关注他的身体状态,公会提出指派一位向导来给上将进行精神疏导,被他拒绝了。
他已经不再需要别的向导了,上将这样想着,把脸颊埋进那条灰色的围巾中。时间过去太久,那上面已经没有了她的向导素的味道,她又离开了他一些。
他不想回忆起关于她的一切,不想回忆她在战场上看见他时挂满泪水的恐惧的脸,不想回忆她半个字没有留给他的空白遗言。他渐渐意识到她也许是恨着他的,可他无法面对这样的事实。
最终,在战后某个宁静的午后,那位本纪元唯一的黑暗哨兵一病不起,在樱花凋零后,哨兵封闭了自己的精神力,生命逐渐陷入枯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