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顾小绒睁大眼睛,语气有些急切:“还请赐教。”
上将笑了笑:“赐教不至于,其实你已经很了解他了。”他的目光随后再次落向远方:“他出身军人世家,天资又如此优秀,良好的出身让他内敛自持,精英的教育又磨练了他的意志与品行,在后面逐渐成长的年月里,他的能力也愈加出挑,怎么想都是天之骄子。”
晏泽熟练地讲出韩奕的背景资料,他一定已经研究了无数遍,每一个字都熟稔地像是刻在脑子里。
“那……他的父亲?”出于军-队的保密原则,顾小绒是真的不知道。
“那不重要。”晏泽摇摇头一笔带过:“他的父亲与他的成就、地位和光环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随后,他又叹息道:“他不像我,一直无能地活在父亲的阴影里。”
提到“父亲”,一股电流忽然穿过顾小绒的大脑,让她浑身一凛。南方军的派系起源曾经写道,南方的雇佣兵与派系是被一位名叫晏景行的将军统一的,他的姓氏与晏泽刚好对上。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晏泽瞧着小向导一眼就能看透的神情,勾勾唇角。
被瞬间看透了想法,顾小绒的手心顿时浸出了一层冷汗。
“出类拔萃的优秀,让韩奕肩负起了庞大的责任,他身处的位置与所受的教育也强化了这一点。”晏泽继续冰冷地解剖着那位几乎不可战胜的强敌,也冰冷地解剖着自己。
“毕竟他已是北方帝国的少将,也是黑暗哨兵,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他都扛下了这个责任,而我……”他轻笑了一声:“算是完全被动接下的责任吧。”他的面容上忽然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意:“虽然实际上,我完全不想管晏景行留下的烂摊子。”
和煦的微风中,他像是终于将压在心底的沉郁全都发泄出来了一般。
顾小绒没有想到对方能同自己说这些,在巨大的震惊过后,她才赶紧出言安慰道:“你很优秀的,还是医生。”她看了一眼对方还没脱下的白大褂,又想起他缝合伤口时的仔细稳妥:“你一定是外科医生。”
“脑外科。”晏泽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我自己坚持读下来的,晏景行一心只想让我从军。”
他甚至吝啬于说出“父亲”二字,一直指名带姓地直呼他的全名。
“所以,你真的很优秀啊。”顾小绒立即发自内心地肯定到:“每个人的志向和意愿不同,你只是不想从军而已,被逼到不想做的位置,当然会很难受。”她的声音随后低了半分:“毕竟……但凡有的选,谁愿意做战争兵器呢……”
女孩刚才那一瞬熠熠生辉的模样让晏泽有些微怔,他之前只觉得她是个坚强的人,而现在却发现她认真和着急起来竟也如此可爱,也如此温柔。
“怪不得,韩奕和希里斯都这样舍不得你。”他感慨到。
“……”女孩骤然陷入沉默,晏泽于是继续了刚才的话题。
“我之所以说还不够,是因为觉得韩奕想要追求的不止是单纯的胜利,他并不只是一个单纯的鹰派或是战争分子。”晏泽摊开手:“我认为像他这样的人,心中一定有一个理想中的世界,这个世界绝不是现在这样糟烂的模样,而他有这个能力去构建他想要的世界与秩序,战争胜利也只是通往这个理想的阶梯。”
顾小绒仔细地将对方的这段话铭刻入心,她随后问道:“那么你呢?”
“我……”对方欲说还止:“我如果说我也有一样的想法,你会觉得是我标榜自己、高攀了他吗?”
“怎么会。”顾小绒摇摇头,朝着对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荔枝味轻盈地释放出来,柔软无垠地融化在近处的空气里。
似乎被对方的温柔安抚,晏泽终于开口道:“你也许不知道,毕竟北方很多的历史真相都已被抹去,但是我手中有一些详细的资料,上面的记载论证了向导数量的周期变化,几乎每隔200-600年,向导的数量就会从波峰降到低谷。每次进入惨烈的低谷期时,国家都会因此陷入分裂与战争,到现在为止已经是第三次,也是规模和破坏力最大的一次。”
顾小绒平静地听完他的叙述,点了点头:“我信。”她其实早就有这样的猜测,在她读到距今1370年前那场古代的大战时,就隐隐约约有了这样猜想,历史书上将原因归于阶级问题与资源匮乏,可后面的那一部分却只是简略地一笔带过。
她随后猜到了晏泽的想法:“所以……你是想要解决这个问题,打破这个循环?”
上将深蓝的眼眸终于绽放出光芒,也许是长久的孤寂终于被理解,他的声音有些微微地松动:“这场战争,即使北方最终取得胜利,也仍旧无法挣脱出轮回的桎梏。”
“所以……你的构想……”顾小绒的声音顿了顿,她感到阳光骤然消逝,仿佛整个世界坠入铅灰的阴霾中,那片海洋般深邃的眼眸骤然浮现出一丝血红,她忽然很害怕对方的回答。
晏泽将食指轻轻放在嘴唇上,他的嘴唇缓慢地一开一合,她却听不见他的声音,周遭的一切变得空灵遥远,场景瞬时扭曲溃退,宛如一曲吟唱的挽歌进入了尾声。
冰冷的森蓝色培养皿中,顾小绒静静沉睡其间,她赤裸着身子微微屈起,如同婴儿沉眠于母体,右腿断肢的切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光滑浅淡的缝合口。
无数导管连接着向导的身体,其中最大的那根黑色的管子直直插入她的脑干,培养皿外的数值静静地变动着。似乎被梦境所扰,她的睫羽微微一颤,一串气泡从她所含的氧气管中呼出,又如同幻影般破灭消逝。
“怎么样,老师?”晏泽仍旧穿着那身白大褂,将数据记录完毕,他取下金丝眼镜别在了胸口,他的精神力也如同潮汐般褪去。
“不错,很优秀。”一道苍老的声音缓缓答道,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缓缓触摸了一下培养皿,又收回了手:“她的精神防御力很强,竟然连你都突破不了……而且,她很聪明。”
被北方搜寻了数年而不得的“德拉文”,此时就与晏泽并肩站着,他的模样、年纪与北方的情报完全无法对应,如果一定要对应上,那么此人的面目特征与年纪,分明是南方研究所总负责人盖尔。
“也真难为你,能虚构出‘德拉文’这么一个人,让北方苦追了这么多年。”老者摇摇头,感慨道。
“小手段罢了。”晏泽淡淡回复道:“也得感谢北方输送的资源,难以想象他们握有这样优质的向导。”
“你真觉得这个孩子是北方的卧底吗?”德拉文,或者说盖尔这样问道。
“都不重要。”晏泽的目光冰冷而沉静:“无论她曾经忠于谁,现在她都只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