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粪坑里哪来的人?”来者笑的更欢快了。
苏眉看着这家人的旱厕,如出一辙的肮脏恶臭。成千上万的、白色的蛆在粪水里、土壁上扭动着,多看一眼都伤眼睛。苏眉忽然“啊”一声,厕所也不上,像是看见恶鬼一样跑开了。
顾时感觉到一股不受控制的吸力,把自己往苏眉身上引去。
那个男人粗声粗气对着回来的“苏眉”说:“饭做好了吗?小兔崽子看我不打死你!”
顾时看着自己手里备注“加入电池液的饭菜”,挑了挑眉。苏眉因为扛不住压力,利用自己就是做饭人的便利,加了有毒的化学物。顾时把饭放在桌子上。
急吼吼的男人忽然不急了:“你直勾勾看着干什么?”男人眉头一皱,似乎想到什么:“好啊,来,你给我先吃!”
暴露了?套着苏眉皮的顾时一窘,正准备直接上手和男人来真人快打,他早看这男的不爽了。下一秒,CG重置,顾时再次站在门口,端着加料的饭菜。
好吧,真正做出一系列行为的苏眉,比顾时更心思缜密。
这一次顾时学乖了,把菜放到桌子上,退到一边。然而男人还没有动筷,唾沫星子满桌飞:“什么臭味?你果然不打扫是吧!”说完,将桌子朝着顾时的方向一脚踹翻,粗鲁地站了起来。
第三次了。顾时端着加料的饭菜,站在门口。
果然小看苏眉了,没有重来机会的他居然一血过关。顾时低着头,防止男人看见他皱眉头。顾时争分夺秒地思考着,刚刚有哪里他漏掉了。
“粪水在暖水瓶里。”席从容提示顾时。真正旁观者的他更能看出其中端倪,那个粗鲁的男人吃饭前,会先从暖水瓶里放水,把菜洗一遍。
原来如此。顾时小心翼翼地把菜放上去,伪装出之前苏眉的样子,夺过暖水瓶,表示自己去给男人换热水。这次男人不再说什么。
然而顾时走出房间,并不知道怎么处理恶臭的味道。好在勉强可以称之为厨房的土灶上确实有一铁锅热水。顾时将恶臭的粪水倒出——地上的黄水里还有扭动的白蛆。
席从容:“热水里有明矾。”明矾的作用是净水吸臭的,但人体并不能吸收。顾时明白了,苏眉这是生怕男人不死,多管齐下了。
顾时一边操作,一边和席从容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所以苏眉是被自己的心理已经压垮过一次了。”
很多犯罪案例分析表明,良心未泯的嫌疑人或从犯,往往更可能幻想受害者鬼魂报复。苏眉因为害怕,或许还有后悔,也或许梦魇苏良的死亡。总之,苏眉在重重压力下,走向了极端。
暖水瓶“干净了”。男人如常进食,并未对顾时不用餐有什么意外。毫不意外苏眉并不能和男人共同进食,顾时向外走去。或者说,干完一票的苏眉借着午时家家户户在家用餐的机会,从后山绕了一圈,往镇上的网吧跑去。
顾时终于反应过来违和在哪儿了。这一整个村子,居然都没有通网——甚至没有任何联网设备。而仅仅20分钟不到的山下小镇,精神力接受设备随处可见。
苏眉用偷的路人的钱交了网费,然后选择了填写报警。等他装模作样背着野菜回去,整个村子,或者贼窝,已经被闻讯而来的机械警官一网打尽了。
在顾汾的口中,苏眉没失忆前,是一个开朗、热情的早餐店老板。街坊邻居对他都赞不绝口那种。然而在顾时观看的这一小段CG中,苏眉作为伥鬼、杀人犯、小偷等等阴暗面接踵而至。
在顾时被迫在席家展开大逃杀时,Second对顾时毫无心理障碍打开切割机诱导人形机器人的行为,提出了担忧和警告。没有类似恐怖谷效应,意味着顾时可能对真人做出类似举动的心理负担也较常人更少。
现在原因找到了,有样学样。这么一看,顾时当初只是在公厕被往马桶里塞,而不是被毒死或是打死,还是苏眉残存的父爱和人性尽力了。
席从容终于忍不住了,顾时这才哪到哪呢,还有更青出于蓝胜于蓝的。而顾时听见席从容的话,一时之间怀疑自己生出了二重幻觉。
顾时感觉自己舌头都捋不直了:“顾岁?夏佳澄?啊?”
顾时还记得那天那道玉米排骨汤。现在他开始游移不定,自己真的没喝汤吗?Second已经在顾时脑子里单方面和席从容吵起来了,可见顾时脑子里有多过载。
难怪席从容的态度一直是,没必要过多同情顾岁。顾时苦笑,也许这就是隔代亲,一浪更比一浪高。
顾时没办法评价顾岁的行为。没有顾岁,他从夏佳澄那里离开,付出的可能就不止是记忆了。然而顾岁这举动,还有这过于血腥恐怖的处理方式,也叫人胆寒。
顾时说:“我不会再要小孩了。”原来夏天已经是基因彩票成果。宿辰宇和【顾时】没有孩子,也许是世界在自救也说不定。宿辰宇可比夏佳澄还伪人,杀人当游戏,虽然被杀的只有“顾时”。
Second对席从容嚷嚷,你看你,就这么抖出来了。Second哪能不知道顾时本身就因为自身的经历,有些抵触小孩。唯一正常孩子夏天,还是因为想满足夏佳澄的愿望才生的。这也是Second说顾时有点娇妻倾向的原因,心疼男人是不幸的开端。
“我故意的。”
席从容很平静,一点也看不出来他耍心思:“毕竟我不单纯只是我,孩子很可能是比顾岁更冷漠的存在。”
“顾时也不希望有人打扰二人世界不是么,那两全其美。”
Second失语。很多时候,席从容的行为都会让他感觉自己是第一次认识席从容。虽然Second知道,席从容没说错。顾时主观就是老公比孩子重要,虽然因为他讨厌孩子,顾时自己没有察觉。
但Second很快反应过来,席从容可以检测?检测到孩子是什么性格?如果只是分析,席从容大可不必将顾岁的排骨汤抖落给顾时,来打消想要孩子的想法。
“看过游戏的底层代码,了解了你们去过的核心区运转方式,对自身如何使孩子诞生有了解而已。”席从容泛泛而谈,并不想多说。简而言之,又是夏佳澄的历史遗留问题。
通过对顾时记忆的分析,席从容发现星网暗面居然是用经卿只有恐惧和决绝的精神力来运转的。那通过注入多余精神力和记忆方块捏成的所谓灵魂,只会收获一个问题儿童。顾岁可能因为是双胞胎,两人共同分担了恶意,使看起来不那么……逆天。至少在杀了夏佳澄前只是熊孩子。
那边顾时看见的是,用自己的祖父,或者苏良父亲尘肺病补偿款上大专的苏眉。苏眉应该就是在这里遇见同样担当辅导员的顾纪年。当初两个老人在村里人劝说不要收留苏眉这个杂种时,选择了接纳。
“你看他眉毛多像小良,就叫苏眉吧。”顾时看见苏良的母亲细细描绘着苏眉的眉形,又爱怜地将瘦小的苏眉抱入怀中。顾时看见苏眉的眼瞳因为这个拥抱震惊收缩。
顾时知道,苏眉要开始说一辈子谎了。他会将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和那一声呼喊永远藏起来,直到20年后的彻底爆发。
大概因为在水星,所以顾时看见的全是苏眉在水星上的经历。等苏眉开始赚钱后,他和看着很腼腆的顾纪年回来探望老人,年老的妇人很开心苏眉找到了自己归宿。
“姥姥,我房间还没收拾,也就不麻烦姥姥了。”苏眉将菜端上桌,对着老人说:“我和纪年去镇上住,您好好休息。”
老人摇头,说哪有什么麻烦的,但确实默许了苏眉的动作。她止不住感叹:“老头子多坚持一会儿,我们小眉就可以回报我们了……”顾时看见苏眉在厨房里洗碗的手一顿。
这时又变成了苏眉的视角,顾时只能勉强从水里的倒影,看见苏眉模糊的倒影,或者说和苏良相似的脸庞。而顾时终于听见了苏眉的心声:
“爸爸活着,爷爷根本不会死,不会用补偿款凑学费。”
“姥姥也不会住在这里。”
“我是他人生的小偷和毁灭者。”
苏眉的唇哆嗦起来,他看着不断振动的水面,在心里不断暗示自己:“没事的没事的,你可以装一辈子的。没有人知道爸爸在哪里,你就还是一个普通但善良的人……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虽然顾时知道这里除了苏眉,最没资格评价的就是自己。在晚上苏眉和顾纪年离开前,老人有些歉意地对顾纪年说,想和苏眉说些体己话。顾纪年很绅士地走远了,在院子里看着夜空。
似乎是可有可无的家常话,苏眉一直在忙前忙后给老人换从城里带来的、更暖和的床被。老人躺下后,忽然对苏眉说:
“小眉,我感觉我快走了。”
苏眉焦急地说:“怎么可能……”还没等他说完,老人打断了苏眉的话。这个动作似乎用尽了老人的气力,她的脸色都枯败了。
“小眉,感情里其实经不起欺骗的,会害人害己。”
老人黑白分明、仿佛看透了一切的眼睛,倒映着苏眉突如其来的惊慌:“我不介意小眉喜欢说谎,那个地方不说谎活不下来。但以后——”
她又看了一眼苏眉隆起的小腹:“算了,老婆子说疯话呢。总之,小眉以后和小纪过日子,一定要坦诚相待。有什么矛盾一定要说出来,不要藏着——”
“毒株会变成参天大树的。”
而苏眉已经落荒而逃。他去找顾纪年,两人连夜带着老人下山去医院。顾纪年期间不断安慰苏眉,不是苏眉的错。谁也不知道老人的神经居然长时间被压迫,已经神志不清了。
好好的见家长,变成了葬礼。顾时看见苏眉全程低着头,不敢看任何镜子或是能反光的倒影。他自己的房间,或者说苏良的房间,全程都没有让顾纪年看过。
顾时看着顾纪年再一次对房间门视而不见后,对苏眉说了一声“对不起”。他后退几步,用力撞开了房门。
顾纪年当然看不见真相。顾时借着这个动作,回到了现实。此时太阳又要落坡,墙上的奖状即将如往昔一般,一起沉入夜色之中。
顾时猛地站起来,不顾因为蹲太久麻掉的双腿会不会因此拉伤。他对席从容说:
“你愿意陪我吗?”
“我去帮苏眉赎罪。”
苏良不能一直在那里,那里不是他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