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蓝发觉手脚能动了,赶紧坐起身来,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你可以走了。记得潜回大院去,人问你就说拉肚子了,怎么都行,没人会在意。”
安蓝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布衣。
我们也没有要动的意思,安旭也只是坐在原地看着她,安蓝四处张望,将信将疑,但还是赶紧推门走掉了。
“就这么放走她没事吗?”
小苍兰见她走后问道。
“那能怎么样,杀了她吗?”
我问道,小苍兰就不说话了。这本身就没我们插手的份。
“不用担心,她不会说的,为她自己的安全也不会说。”
安旭道。
“你倒是很擅长审问这种失散的飘花嘛?”卓娜提亚终于开口了,“你怎么知道靠安希澈能让她开口?她如果宁死不屈你该怎么办?”
“我自己就是失散飘花,我太清楚她是什么感受了。安族战士和亲母的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你们不会懂。”安旭回答道,神情很是认真。
“你既然找到你的安云了,我们是不是该分道扬镳了?”卓娜提亚继续道。
“这位小白将军,您是将军吗?湖主的事你们就不想解决吗?我想我们还可以继续携手。”安旭说着站起身来,将小刀慢悠悠收起。
“湖主的事你早知道了,这个安蓝和飘花的概况你也早就查清楚了吧?”我问道。
“您倒是没说错。”
“你没告诉我们的事可有点多。而且,安云就在云旭庄,我们怎么相信这个云旭庄的云旭不是你们两个的名字?”
“就算是,又如何呢?”安旭看向我,我第一次看到她有点愠怒。“我人和你们在一起,没你们一步都难踏进来,就算安云给云旭庄起名是用的我的名字,又如何呢?”
她说着,突然解开腰带。
我们几个人都大惊,卓娜提亚从黑着脸变成了手足无措。
安旭脱下了裙袍,撩起了内衬,转过身露出了自己的背。她的腰上小疤痕不少,但最显眼的是一个刺伤留下的疤痕,小但是极为恐怖。
“每次下雨,每次喝水,我的腰都会疼的要死,现在哪怕我吃饱了饭它都会疼。我知道,我这样子活不到老,这就是安云留下的东西,每天都在提醒我那天发生了什么。”
她放下了内衬,又转了回来。
“现在,请你告诉我,云旭庄是不是我的名字,有什么所谓?我宁愿它不是!我不想被放在一起!”
安旭越说越激动,她的表情不再是演出来的微笑,或是飘花的面无表情,而是真真切切的怒气冲冲。
不知为何,她的神态让我想起了杉樱。
她无法忍受云旭庄的怀疑,不是因为这是愚蠢的原因,而是自己和安云被摆到了一起。仅是这一点被一再强调,让她这些天的游刃有余,所有的演技都崩坏掉了。
这个愤怒的,无法平息火焰的安旭,应该才是真正的安旭。
这样的人才会花十年去追一个不知生死的人,为此不惜一切代价。这才合理,这下一切都说得通了。我也可以体会到她的感觉了。
我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也宽衣解带,引得卓娜提亚更加惊慌。
“等一下,笙——小姐,这是干什么?”
我也撩起了衣服,露出小腹,上面也有一个刀伤。
那是当初杉樱捅的刀伤。
“这里曾经被背叛过,放弃过的人不止你一个。”
我说道。
“我会疼的伤不比你少。你应该知道,这里的人都不比你少,我打赌,这榻部庄里也不少。”
“那又如何?!”
她更被激怒了。
一直笑眯眯运筹帷幄的人变成这样,实际上我心中还是有点愉快。
“没什么。”我放下内衬,穿回衣服,卓娜提亚也松了口气。“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如果只是为了这种理由要追杀安云,不惜一切代价,那我只能劝你放弃。湖主的事我们自己可以处理,哪怕不处理,回老营后这也只是告诉女王,再让亲军来一趟的事,如果来的快可能都不需要爆发冲突。”
我说道。尽量矮化这件事,那安旭的心里的墙壁会进一步崩坏。
“小姐说的轻巧,谁又能拿得起放得下?”
她果不其然,彻底被我激怒了。
“你们又懂什么?这对我——”
“你不说谁知道。”我说道,她语塞了。
我们都站着不说话,红香很清楚我在干什么,小苍兰有点吓到了。
卓娜提亚却有些不忍心看这一幕的样子,有些意外,但又可以理解。她不是不忍心看我,而是不忍心看安旭。
安旭明显是让她想到了杉樱。
她们是同一类人。
矛盾的,燃烧的,不屈又易折的人。、
“好吧……”
安旭叹了口气,冷静了下来。
“打算说了?”
“我当年,实际上,找到了安云了。”
她说道。
这句话让我们都很意外。
“你当年已经找到安云了?安云本人?”
“没错。”她答道,低下了头,像是难以启齿。
“那你现在找个什么劲?”
“我当初找到她了,但只是远远看了看而已。没有说什么话。”
“为什么?”
卓娜提亚问道,她从刚才起已经开始真的关心起这件事。
我也无法理解,都找到了却只是远远看看,这么卑微的吗?
“我当时在明古台,找到了安云……她当时给丰绒花做事……”
又是丰绒花。听到这个名字,卓娜提亚的面色都一沉,红香都无法抑制自己一瞬的厌恶。
“当时,在那里……我看到了安云…穿的光鲜亮丽,成了丰绒花的得力左右手……然后还有……”
她说着,更是捂住了脸,仿佛是难以忍受的事浮上心头,极为痛苦的记忆。
“还有?”
“还有那个寒江枫小姐,也在,和安云在一起。”
“那个寒江枫……你是说你们两个受命保护的人?她没死?没被安云卖了?那…不是好事吗?”我问道。但多少猜得到,可能寒江枫和安云就是一伙,而安旭一头雾水被当做什么阴谋的累赘除掉了。
“我当时在明古台打听了很久……那时候才知道,安云被称作云特使,原来安云的原名……叫寒江云。”
“寒江云?不会吧,和寒江枫是亲戚?等等,飘花还能知道自己原来姓什么?”
“安云比我大一点,她被亲母收养时,已经懂事了,所以知道很多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叫安旭,可安云…安云从小什么都知道……但是安云从小没有和我透露过一个字…这都是我自己后来才打听到的。”
“这样啊……”从小一起长大,当做亲姐姐一般的安云,实际上一直把她当成外人吗?这确实是非常伤心的事。
“我后来知道,那个寒江枫,是亲母想送去当筹码的人质,她和安云是近亲……安云为了救她,在出关后和辽东军里应外合演了出戏,把她救走了,当时还有其他暗中保护她的飘花,所以她只能那么做……”
“演一出戏骗其他飘花?就为了这个捅了你一刀?”我问道,越发觉得这个安云还真是离谱。
“没错……等我再在明古台终于找到安云时……她和寒江枫在一起,在河畔,笑得好开心……哈哈,哈哈哈。”
她笑了,却比哭还难看。
“你们能想象吗?我和她从小一同长大,我没见过她真笑,我都以为她不会笑,结果呢?哈哈哈,当时她和那个寒江枫一起也就两年不到吧,她家破人亡被亲母收养时候才多大?可能记事也不到三四年吧?这几年加起来有五年吗?”她朝我们数着手指头,及其用力,像是要把自己的手指头掰断。
“这五年,把我们在一起的十多年,吹得灰飞烟灭。我命里没有别人,我看人都是以安云为标准去对比,我眼里没有别人,可是为什么?我算什么?”
这个问题,我们没法回答。我们都沉默了,我们都以为安旭的目的应该是什么自私自利的图谋,但都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原因。
还真是个重情的人。
“后来我去辽西,我想重新开始,结果没多久绒花军入草原,安云不见了,寒江枫也不见了,我打听不到任何事。我觉得她们是又开始做什么了,我不在乎,直到不久前”
“不久前,你听到了云旭庄的存在?”我问道,想也知道。
“我也希望那只是巧合,但是这里有那么多飘花,越怕什么,越是什么。安云如何,我希望和我无关,但我不能接受云旭这个名字。我觉得,我该问的事该找她说了。我要问清楚,所以我一直在找她,找她们。”
“你要知道,丰绒花那么喜怒无常的人,给她干活,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的……”我说道。
“我知道,但我总能感觉到她还在,是直觉,直觉不会骗人。就像这次,湖主那里肯定有她的身影,我能感觉到。”
“我是感觉到你快被自己逼疯了。既然安云是那种人,你管她干什么。”我继续说道,要说的话,安云没有逼着她,是她自己逼着自己,折磨自己。“你也说了,你不是想报仇,你当初连见她都不敢,现在过去这么久了,你又能如何呢?”
“小姐,说实话我不在乎威宁海打不打仗,我见过的战争多了,不缺这一场。我不是为了别的,我只是想问话,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无法忘怀,我想重新开始,但我做不到。就像告诉小姐的,告诉你们的那样。我没有其他目的,我只是想问她那句话——她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接下来的话我不太忍心说出来。
就算到时候见到了安云,问出的这句话,不怕安云到时候不回答,只怕你不敢听她的回答。只怕那会像李逸笙死前的坦白一样,让卓娜提亚会几进疯狂数年的真相一样,让你难以接受。
她眼里你到底是什么,最可怕的答案就是如此——什么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