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山,叱列邸里也点起了等,越发昏暗起来。叱列夫人始终没有坐到主位,只是坐在一旁。但我们都知道,这桃华寨真正的主人是她。
“夫人说有求于我,我猜猜,是想与布谷德大营牵线吗?”
我率先问道。既然连我们的底细都不清楚就可以出口,那么我们是谁就并不重要,单是我们明显是贵族很重要而已。
叱列夫人微笑起来,仆从为她搬席倒茶,她也只是象征性的喝了一口。
“我猜,芙朵拉小姐仅带四个随从就敢在这大乱方定的草原行万里路,定是不得了的贵胄吧。”
“在我们鹿角氏族,确实是呢。”
“而且要到漠南来,我想您肯定要途径黄草滩吧?”她看向我,仿佛是要穿透人的目光,令人有些不适。
“是啊,会不会呢?”
“不经过老营的话,您南下也没有接应吧?我猜您无论是从北海来还是其他地方来,肯定要先到黄草滩的老营去,然后再出发去其他地方。”
“是嘛?”
看样子我也猜错了,叱列夫人不是没有怀疑我的假身份,而是这身份的具体真假对她而言没有意义。她不在乎,她需要确定我是个贵族,而且是能和老营有所联系的贵族,仅此对她就够了。
“我是奇怪呢,夫人既然在这里建立了如此大业,嗯……”我看向门口的兵士,是辽东军士的穿着。“如果按照丰绒花身死到现在看,您是一年多就建起了这桃华寨吧?这可真是了不起的壮举。”
这话是真心的。
“芙朵拉小姐认识绒花旗,也知道丰绒花将军的事,一眼就能辨认中原、布谷德、辽东绒花军的区别,您也不是泛泛之辈呢。您带来的随从我不知道,但旁边那位,应当也是个武人吧?”她看着卓娜提亚说道。
“.……”卓娜提亚回看,她的眼神有些可怕,但完全吓不到叱列夫人,反而让她确定了自己的想法,“看样子我猜的很对。”
“我的小白,曾是老兵,仅此而已。我比较奇怪,您既然有此家业,为什么不和老营联系?我来此之前可是没听说过桃华寨呢。”
不是暗示自己是老营来的,也不能暗示不是老营来的,目前来说这是个底牌。
“我就当是老营不知道我们的存在吧?”她笑道。
卓娜提亚像是很敌视她,并且为我做着警戒,但我知道她是非常信不过这个叱列夫人,一个自己疆土上突然冒出来的叛贼部众建立的城寨。
“小姐心思缜密,但热心肠也是真的呢。不说不帮,也不说要走,仅是如此对我就够了。毕竟这些年见过的冷暖多了,多少还是能看得出来”她叹口气突然说道,一幅要摊牌的样子。
“哦?”
“我直说吧,我不在乎小姐是不是北海人,是不是来探查这里的。我寨的心头之患是不会这样用温吞水手段试探的。”
“你们的心头之患?”
会是谁?完全猜不到。桃华寨的存在就已经像是凭空蹦出来的,他们面临的敌人又会是谁?中原军队?不会啊?他们干嘛跑草原上抢一个小城寨?
“小姐既然问起,那。”她又笑起来,“那,还是移步到庭院一坐吧,早春桃花,可是好风景,正好一起饮酒赏花。”
“哈?”
我看向卓娜提亚,她也很懵圈,一旁的两个孩子更是什么都没听明白。
我是明白了一点,这一轮我输得有点惨,就不该嘴贱什么都要问,叱列夫人这人滴水不漏,却把我能给她想要的东西都探了个明白,还把我的态度套出来了。
夫人起身,小叱列清也起身,我们就被带出了宅子,又过几道弯,分不清这叱列邸的构造如何,但在宅子后确实有一处很大的庭院,虽然没有李家后院那么大,但说得上精致。
小小庭院,竟栽了密密麻麻的桃花,在三月后已经盛开一半,纷落些许,铺了一层,落了一层,灯火星光下又摇曳着一层。
庭院里又铺着席,摆了座,是中原式的酒樽小餐,精致无比。
被请着入座,就连另外三人也被准备了伴席。
“呃……”
要说的话,我根本不懂中原的吃酒礼节,离开中原时太小没见过,在草原只见过那些人牛角杯喝奶酒而已,根本比不得这里精致。现在自己要坐上席和叱列夫人对饮,突然觉得有些躁得慌。
但是也没什么好怕的,我现在的角色就是啥都不懂的北海贵族。丢人就丢人吧。
“要说的话,应当是夫君陪贵客,但如今年月,家家戴孝,只能是我来了,小姐恕罪。”
“哪里,我们北海不讲这个,而且,布谷德也不讲这个,夫人怎么都不用在意。”
黄酒很暖,但我不喜欢酒味。卓娜提亚也喝了一杯,然后就像是倒了红燃料的染布坊槽子,一下子红了起来。
坏了,忘了她不太能喝酒,可不要因为喝酒露馅。
“桃花赏酒,漠南亦有。今日遇到小姐是好事一桩,小姐既然与我同样是女流之辈,估计也没兴趣看舞姬吧?”
我想看啊!
“如果不嫌弃,叫我清儿踢蹴鞠来祝兴吧?”
“啊!”
一旁的叱列清一下子来了精神,不等我们回答也不等母亲说什么就要跑去换衣服,然后又赶紧跑回来站在母亲身边。
“对不起,失礼了。”他老老实实说道。
“啊……喜欢就去吧。”我一说,他又马上跑进了屋里,就像是弹射出去一般。怎么说,孩子估计是非常讨厌那一身臃肿的小蟒袍。
“小寨的舞姬,一些是辽西来的班子,但平日里也要帮家里做手工,事很多,没法随时都在。否则也不需要如此失礼了。”
叱列夫人又说道。这先让我默认不想看,又告诉我想听也没得看。不知为何,感觉想笑出来。
“夫人这么厉害,按理说应该不会有什么烦心事吧?看您的样子,这大敌的事必须酝酿着,喝着酒,好好卖关子才说得出来啊。”
我说道,黄酒是麻痹了一些神志,让我也开始变得有些肆无忌惮,不再那么畏首畏尾。
“春日来说,本该是祭祀大地,农人耕种,小姐也看到了城外口粮田的春耕模样。我们今年却年都过不好,知道为何吗?”
“为何?”
“很多逃到这里的中原百姓,怕的是乱世的横征暴敛,但此事在草原上也不少。”
一旁的叱列清换了一身稍微大点但比刚刚蟒袍合身多了的短裈短衬,抱着蹴鞠跑了出来,向我们鞠了一躬后,开始蹦蹦跳跳踢起蹴鞠。前后过头,左右横踢,蹴鞠不落地,玩的眉开眼笑,也不觉得冷。
“一年多前,我们一部被老营安置在原地,但绒花军的士兵多数都逃到西方作乱去了,漠南氏族不给我们任何帮助,还抢夺我们的青年做壮丁。”
卓娜提亚听得很认真,我只能装作更夸张的反应吸引叱列夫人的目光不要过度注意她。真是丢人啊,一整天都在装傻子。
“之后呢?”
“我说过,我夫君主掌绒花军的粮草后勤,留下的人里有很多工匠,我们就找了一处合适的地方建寨种地,收获颇丰,又安置了很多辽西和中原逃难的难民。”
“可现在这个桃华寨看着可没那么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