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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花燃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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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能一般的愤怒,本能一般的从怀里抽出了自己的匕首,本能一般的划过她的脖颈。

一道光,在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上那割开脖子的触感残留才变得真实了起来。她不解的看着自己,伸手捂住了脖子一侧的伤口,却止不住鲜血不断流淌。

我做了什么?

丰绒花看着手中带血迹的匕首,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再看向卓娜提亚时,她的白袍已经被染红了一片,还是不解的盯着自己,然后倒在了地上。

我做了什么?我在干什么?

不要这样看着我啊。她的匕首落到地上,心中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她想起了芙蔻死前看着自己的眼神。一模一样的眼神。

鲜血就像是止不住一样,但更多是对做出这种行为的自己感到不可置信。

是啊,当时还觉得那是有意义的杀戮,是一种牺牲。

原来如此,当时是在自己骗自己啊。原来一直以来做了那些事,让自己坚信很多事值得,很多事快乐,都是自己骗自己啊。

因为不得不骗自己,从一开始就不断地在可怕的事情里面循环着,如果不骗骗自己的话,会发疯的吧?

可是,如今想想,道歉就自刎什么的,不是当时说出来骗杉樱的话吗?为什么现在自己也相信了呢?

说过的谎言太多了,自己都无法分辨真相到底是什么,原来真的会有这种事的吗?初衷是什么,目的是什么,这种事在不断地变形、欺骗、妥协和乱来后,恐怕自己也难以说清楚自己心底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吧。

逃跑。

无法再解释,无法再续行的状态下,就只能这样了。

丰绒花在马背上持续逃跑,却不断想着这些事。她甚至没有好好的规划逃跑的路线。属下们认为布谷德应该警戒了周边,而这边绕路躲过外岗的时间已经让对方有时间对外通报,只能不断地绕路,并攻击一些比较小的驿站来补充补给,以图回答莲华城绒花军大营。

虽然丰绒花的精神不太稳定,但属下们还是坚信回到营地后她会率领大家打败企图复仇的布谷德人。

逃跑的第三日,他们又攻击了一处驿站,杀死了驿站里的几个看守后享用补给品,煮肉、喂马,磨刀,拿箭矢。

“将军,从逃出来时候起,您一直不太好的样子。”一属下道。丰绒花只是坐在那里喝汤,却不吃肉,令他们觉得很费解。

“我没事。”她淡然道。

“您不好好吃的话,会没力气回到大营的。”

“没事。”她还是淡然的说道。

丰绒花的样子完全不像以往任何时候,也不符合属下们的任何印象甚至是幻想。在这种布谷德人随时会追上来的时间里,她的情况令属下们感到着急。

突然远方传来号角声,属下们纷纷放下吃的,拿刀拿弓围着篝火寻找敌人。他们看到了远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群骑兵,至少有数百人之多。

“被追到了吗?将军快走,一些人留下断后!”那属下道。

“布谷德人吗?”丰绒花完全没有站起来,只是喝着木碗里的汤,坐在火堆旁看着远方地平线上越来越多的骑兵。

“嗯?”她发现了异状,属下们也发现了。

“将军,那是大吕的大旗!”他们喊道。

丰绒花手中的木碗落地了,肉汤洒一地。她站起身来,看着越来越近的骑兵队,双眼开始放光,整个人仿佛恢复了生命一样越来越高昂。

“是,是温良玉!我的温良玉!她来了!”

她欣喜若狂,终于也拿起了重弓站起身来。

“温良玉,不会放弃我的,我就知道!”

她笑道。而排成一队的女直士兵们纷纷拉开弓,准备对着来袭的骑兵发动一轮齐射。

*********************

那一夜,温良玉来到了虎牙山的山脚下,在一处隐秘的洼地驻扎了军营。虽然她很担心李卫驿的情况,但是绒花军开始了扫荡,她不得不躲避对方的优势兵力。

“卓娜提亚不肯帮我们,布谷德会帮绒花军的。”

面对送去卓娜提亚处后又空手而归,什么口信都没有被告知的使者,她的属下道。

“卓娜提亚把我们的使者放回来了,就是有戏,只是没明说罢了。”温良玉道。她卸下了重甲,穿着普通的袍子,只是露出的双手与脸上缠满了白布,只露出眼睛和嘴巴,坐在一个岩石上。对属下们而言这模样比铁面还要煞人。

“温将军,还有一个消息,是我从布谷德大营听来的。”

“什么?”

“李将军,李卫驿将军,在只虎台门战死了。”使者低着头说道。“李将军攻击了围攻只虎台门的绒花军,被丰绒花亲自攻杀了,首级被斩下悬于城楼三日。”

使者说罢,却没有任何回答,也没有回应,便继续低着头。

直到他听到了什么东西滴到地上的声音。

寻着声音抬起头来,才看到坐在岩石上的温良玉握紧了双拳。缠在手上的白布因为钻进的拳头嘎吱作响,也浸染了鲜血。鲜血从她的双拳,低落到了地面上。

“李卫驿……死了?”

她的声音在颤抖,双目圆睁。

“二哥……死了?”

我的声音在颤抖。

那士兵跪在地上不说话,我却觉得心里一下子少了一大块。

刚安慰完失去妹妹的提亚,我就被告知失去了哥哥。这一瞬间就知道了自己的安慰有多幼稚,根本无法填满这种突然出现的空虚。传令兵出去了,毡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

“我要讨回来,无论如何都要讨回来。”

头一次,如此没有任何顾虑的,直接的说出了自己的敌意,自己的攻击性。

“我不会再原谅丰绒花了,不会有机会了。”

“笙儿。”提亚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冷静点。”

“提亚,难道是想劝我?”

“不,只要你想,我就帮你。”

“怎么帮?”我问道,“那种死了都会高兴的疯子,难道你会遵循我的方法?”

“会的。”她说道,“我肯定会的。”

“不,不行。”我站起身来,我知道她说的是我以前讲过的一个设想,但那对我来说只是设想,太危险。“这种事对提亚太危险了。”

“笙儿去杉樱军营时候,不是说那次冒险行为会补偿我吗?”她说道,“这就是我所说的补偿,这回轮到我来冒险了。”

“可提亚是女王,怎么能冒险。”

“人总是要任性一次。”

如此说着,她还是投身到了那一切当中去。

人总是要任性一次吗?在床边等着她醒过来,回想着她说过的话。心中对她感到了愤怒,对自己也感到了愤怒。为什么要冒这个险做这种事,为什么我要允许这种荒唐的事情发生。

不值,太不值了。

就算是为了二哥,我现在也开始觉得不值。失去了重要的人后,用另一个重要的人做赌注去报复,这算什么人该做的事。这难道不是丰绒花这种疯子才干得出来的事吗?

如果我对着二哥的遗体说得出这些所谓的计划,所谓复仇的设想。他恐怕会直接跳起来反驳我吧。

她咳嗽了一声,被我握着的手也反过来握紧了我。

“提亚?!”

我惊道,她已经睁开了眼睛。

我拿起一碗马奶喂给了她,她轻轻地抿了几口后,又大口喝了好几口。流了那么多血,她应当是非常渴了。

“我……是怎么?”她看了看周围的模样后,虚弱的问道。

“你被丰绒花砍伤了,失去了意识,应当很不妙才对,但是军医说提亚撕下衣服缠住脖子的举动救了你自己。我昨晚吸出了淤血,涂了药材。就等你醒过来。”

“我不会睡了三天吧?”

“你只睡了一天半。”我笑道。

却不知不觉视线变得模糊了,喉头酸痛,赶紧用袖子擦起眼睛。

“对不起。”我说道,几乎是脱口而出。

“不需要道歉吧……我也没想到她会突然那么生气……”

“不,对不起。”我继续说道。,握紧了她的手。“又让你受伤了,对不起。”

********************

荒原上,女直士兵们都已经丧命了。虽然有一百人,但是面对数倍于自己的吕军和贵吉尔氏族军队,还是尽数战死。

而温良玉这边,实际上也只剩下了十多人不到。大部分人都是被弓箭所杀。

夕阳下的大地荒野被照耀成了赤红色,鲜血浇灌了荒芜的土地。

而手持李卫驿的柳叶佩刀的温良玉,与丰绒花交战起来。所有人都让开了道,看着两位大将的对决。

丰绒花满面幸福,她踏地而行,一瞬就出现在温良玉面前,两道寒光却被温良玉的战刀挡下,发出脆响与火花。

火花迸出,照亮了逐渐转暗的大地。

丰绒花持着双刀横斩,温良玉立战刀而挡。兵器轰鸣,击声刺耳,鸣声悠扬。

丰绒花的双刀在距离温良玉缠满白布的脖颈只几分的距离被挡,两人青筋纷起,星目圆睁,火花与尘埃仿佛定格半空。温持刀的手也已经被自己握的满是鲜血。

毫无保留的招式。

突刺。

劈砍。

挑动。

每一个招式都是致命的杀招,发出之时就注定了无人能招架。却也被挡下。

如小小的雷暴,雷击与花火不断发出,可能从远处变得黑暗的白山,也看得到这驿站废墟上诡异的一闪一闪。

刀光剑影,杀意碰撞。每一下都照亮了昏暗的荒地。

丰绒花以诡异的角度发起了攻击,也带着更致命的二段斩。但都被温良玉以单刀格挡。

她心中一暖,太懂我了。就算是恩交,也从未觉得如此交心过。仿佛之前关于卓娜提亚的那些可怕、荒凉的记忆都已经不复存在。

“温良玉,你是我酝酿多年的美酒。”她说道。“我要尽兴的品尝你!”

“哼。”她只是冷哼一声,仿佛不屑一般。丰绒花在战斗中开始落下风,温良玉越是报仇心切,越是痛恨自己,就越令她感到兴奋。

来啊,这才是我丰绒花值得的终末。给我吧,给我悲惨的死法吧。

她如此祈祷着,呼喊着,也坚信温良玉听到的这些声音,坚信上天也听得到这些声音。

温良玉的剑把已经成了红色。身上也随着长时间的打斗开始出汗。

出汗?她根本没有可以完整出汗的皮肤了吧。有的只是刺痛,渗出白布的鲜血,滚烫炙热的鲜血。

丰绒花深吸气,她看到温良玉身上冒出了烟,仿佛整个人已经开始着火。那刀也变得炙热,发红起来一样。

“太棒了,你真是太棒了!”她再度猛攻,但是只看到赤色的光闪过,手中的一个短刀就飞上了天。

看不清,完全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已经超出了自己的理解范围。

温良玉此时,只见到中原一望无际的干旱荒地,又看到了见不到尽头的流民群,还有空中遮天蔽日的蝗虫。

“我乃!”

一刀劈开了那过往,又看到了从地平线尽头飞来的火流星,还有残破不堪的城墙。

“大将!”

又劈开了那些过往,只见到平日里山寨里的兄弟们坐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每个人都在笑,都在向自己敬酒。

“温二娘、温良玉是也!”

一刀刺击。

眼前的画面变成了丰绒花痛苦的面容。

她为何如此痛苦呢?那战刀刺进了她的小腹里,那里原本有一个疤痕。

但刺的不彻底,丰绒花握住了刀身,挡住了大部分的力道。

虽然乍看之下,温良玉这种高大的女将对战娇小的丰绒花颇有欺负人的感觉,但丰绒花的武艺是真的了得啊。

明明可以更光明正大,更前途远大的一个人。

她挣脱了刀子,捂着小腹盯着自己,似乎是准备最后一次攻击。那伤口也几乎冒烟了,可能是因为自己这边太滚烫了?

丰绒花久经战阵,不怕痛不怕死是常事。但是那一刀,却格外的痛,痛到自己没法忍受。

“受死吧。”

温良玉说道。

“下一击就要你命。”

宣读一般,举起了战刀,摆好了架势。

丰绒花也心神领会,露出了笑颜。

********************

“你们的将军抛下了你们,但是袭王是她自己的事,女王坚信与你们没有关系。”监军们对着成为俘虏的,被丰绒花抛下的五千绒花军如此说道,“所以女王宽容的饶恕了你们,你们不会与你们的将军带有同样的不赦之罪,女王宽恕了你们所有人。”

而在远处,我扶着卓娜提亚站在大帐前。

“接下来,剩下的六万多绒花军就是无头苍蝇了,解散掉那些人易如反掌了。”卓娜提亚说道,“丰绒花的时代已经完了。”

“我…我得去找她。”我说道。

卓娜提亚没有应答,只是看着我。

良久后她才说:“可以,我会帮你找她。反正我们也得确认她有没有被温良玉收拾。”

****************

“呜呼——”

温良玉的刀脱手,突然跪倒在地,吐起了鲜血。

她身上的白布基本都被血污浸染。几乎全部都是她自己的血。

准备受温良玉最后一击的丰绒花愣在了那里,看着温良玉呼吸急促,不断吐血。

“你……你怎么回事?”丰绒花呆滞了。

“哼。”温良玉虽然痛苦不堪,却还是冷哼了一声。这一回是轻蔑,却又得意的声音。就在最后一下,就在临门一脚,她的身体终于不堪重负。

或者,她是故意的?

“丰绒花,你赢了。”她笑道,口中的鲜血不断地流淌到地上。“我会——我会在地狱——等你。”她说罢,倒在了自己吐出的一滩血上,双眼也变得无神起来,口中也只剩下长长的出气声。

温良玉死了。

与此同时,丰绒花手中的短刀也落到了地上。她呆滞在原地,看着温良玉的士兵们抬起她的尸体放在马背上,后纷纷骑着马走掉了。彻底的无视了丰绒花,因为温良玉说过如果自己先死掉了,就不要再理会丰绒花,不要寻仇。

夕阳落下,傍晚来临。

丰绒花却愣在原地。

就连自己刚刚期待的最后一击,自己等了将近五年的“美酒”,那个除了卓娜提亚外自己最喜欢的人。终于也在最后,用这种方式抛弃了自己。

是啊,抛弃了自己,舍弃了自己。

她用这种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结束了对决和恩怨。也让自己的生命从此再也没有了期待、快乐、激动、憧憬和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值得自己死的终末,自己应得的下场。

永远不会有了。

“我都,做了什么?”她喃喃道,像是说自己斩卓娜提亚的事,像是在感叹自己对温良玉的所作所为,像是感叹芙蔻,感叹一切,感叹一切。

没意思,太没意思了。

她这才知道,真正的乏味,真正的无聊是什么样的东西。原来就是如此,支撑自己生命的东西纷纷被剥夺,或是抛弃自己之后,一生不再有任何牵绊,不再有任何期待,不再有任何纠葛的状态。

这样一来,自己就是孤零零的一人了。

************

在那之后,我带着士兵们寻踪了很久。

他们都是精锐的猎手,很简单的就发现了一个受过伤的,个子不高的人逃走的痕迹。顺着那个痕迹,指向的是荒原上一处难得的小湖。

腾格湖。在越过高地,看到地势比较低的湖泊时,在湖边的草地上,我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就那样躺在草滩上,仿佛看着什么,仿佛等待着什么。

“你们别过去。”

我说道,下了马,大步的走向了丰绒花躺着的地方。

她注意到了我到来,但只是坐起了身,没有看向我。

“丰绒花?”我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只是在想,我在辽东呆了那么久——却没有见过海。”她说道。

“这也不是海。”

“我知道,我只是——突然想看看。”她说道。

我也坐了下来,与她肩并肩坐在一起。

“对不起啊。”她突然说道,“卓娜提亚对我那么好,我还是伤害了她。”她低下了头,“我只想得到她以前冷酷的样子。现在她对我好了,我却无所适从。现在我只记得她的好,我感觉……好后悔。”

“你对她到底怎么看?”

“我也不知道。小时候与她呆了那么久,有这种感情是从在辽东时开始的,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可能是恨她,现在我觉得,我喜欢她。”

“真的吗?”我问道,“你做的可不是喜欢的人做得出的事。”

“我也不想,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说道,我是第一次见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她应该也恨我吧,我做了那么多的事。”

见她的模样,我有点不忍了。

“她实际上没有对你好。”我说道,“她那是故意的,为了激你,为了乱你的方寸。为了让你心烦意乱而已。”我直说了。“而且是我出的主意。”

她终于看向了我,眼神里却没有愤怒。

“因为,她恨我?”

“别自以为是了,恨就是爱,那种事对你是不会有的。”

“所以。”

“所以她没变,还是对你没有感觉,对你不会有感情。”我依然直说道。

“谢谢。”她面露放松,对我道谢了起来。“我居然觉得好受了。”

“我……我懂。”

“是吗?”她又看向我,“我在辽东的时候,每次想到她就觉得双脚都没地方放了,整个人站着都会摔倒。她在白昼太耀眼,让我只能躲进暗处,把她的幻影拥入怀里,做着自己都觉得荒唐的梦。——对啊,梦。”

“你喜欢上的不是卓娜提亚,是你危难里痛恨的,又憧憬的,自己塑造起来的幻影而已。”

“你真懂我。我应该早点和你促膝长谈吧?”丰绒花笑道。

“我又何尝不是呢。”想到了最早同样是在这片荒原上,那个飒爽的女骑士的身影。

“你比我幸运。”

“我和你唯一的区别就是我可能更幸运一些。”她说的话我也完全赞同。“我总觉得,我们两个实际上很像,秉性很像,脾气也像。我被你关了两年,我却能理解你为之兴奋的事,我实际上也会为之兴奋,只不过我会压抑自己不要那样罢了。我懂你的愤怒,懂你心里觉得不甘,觉得不对不公平的感情。因为——我自己也是如此。”

“所以你搞这些,是为了——你哥哥?”

“一开始是为了我二哥,但我现在不是了。我现在觉得,浇灭你的怒火是正确的事,不需要理由。”

“如果,你之前直接来和我对谈,我可能会把你活煮了喝汤吧。”她苦笑起来,仿佛说的不是自己。

“你会陪着我吗?”她突然说道。

“我?”我不知道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直到她递给我一株紫色的花。

那是毒花。

我这才知道了,她吃了毒花。

在终于没有了怒火的如今,她果然已经无法再忍受自己做过的暴行,或是无法再因为厌恶而进行暴行的生活。

她要逃了。

“我会陪你到最后的。”我点头说道。也不知为何,感到了鼻子一酸。

“我们的命运也很像,你却比我更懂得怎么控制愤怒。”她说道,“更像个姐姐啊。”

“卓娜提亚说把你当成妹妹,是骗你的。”我道,“但是,我,我——我是真的希望你是我的妹妹。”

“呃?”她看向我,又闭上了眼睛,仿佛很欣慰。

“我也突然觉得,有你这样的姐姐,或许会很不错。”

她说着,又苦笑了起来。“原来是这种感觉,我一直想找的感觉。”笑着笑着,终于哭了出来。“为什么偏偏——偏偏这时候。”

“你找到了,不就够了吗?”

“我想……我想活了。”她抹着眼泪,“偏偏死前,我想活了。上天真是喜欢看人出丑,看人的蠢事作乐。”

“今天我会失去一个妹妹。”我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如此安慰,“但我会陪你走到最后。”

“好疼。”她捂住了肚子,“好疼。”似乎是毒效在渐渐发作。

“没事”我抚摸着她的头发,两鬓的小辫子。“我在这里,没事。”

“如果能回到那个午后,那天没有去爬树,我该……如何呢?”

“没人知道的。”我说道,把手放在了她的背上,“应该会是个可爱的姑娘了吧。个子小小的,喜欢恶作剧,温柔、活泼,而且知书达理,腹有良策。”

“哈哈,实际上,我——”她忍着痛,却还是尽量与我交谈:“更想要个高点的,腰也长长的身子,我想学会去舞……你有了我想要的,可能我也一直有你想要的吧?我们——我们这叫什么姐妹嘛?哈哈,”她笑着,也卷缩着,痉挛着。

不知多久后,当我再度想要说话时,丰绒花已经没有再回应了。

她躺在草地上,轻轻闭着眼,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卓娜提亚不会懂你的,很多人都不会懂你。因为她们没法理解你,无法理解你不是为了什么目的而行动,无法理解你把感受看的那么重要。”

我说道,

“对啊,真是活该孤独的秉性。”

解下了她的一个发带,我站起身来,朝着高地走回去,将发带收了起来。

无边无际的白山山脉下,干旱的可以驰骋万里。马蹄抖起灰尘,就像是小舟与波澜一样。

五年多以前,在这里,我还是个希望成为人的一个奴隶。

如今成了人,却又送走了多少人的生命。

认识的,不熟的,或是有仇的,有怨的。如今我似乎已经不剩谁了。荒原的热浪扭曲了远方的风景,也让思绪万千。多少熟悉的面孔,多少曾经活过的人。一个个的都被带走了,很多事只有在失去后,才会明白它的好。

但那只会告诉我,一切都来不及了,都只是空的而已。

“笙儿?”

提亚叫到,我才回过神来看向她。微风顺着绿油油的草原吹来,夹杂着草香与花香,也让铺着的垫子角都扬了起来。

“想什么呢?”

她问道。

“想起了一些往事。”

我说道。

“往事?”

“很多年前的,很久前的很多往事。”

往事万千,很多时候仿佛想不起来,却又在一些时候会突然全部回放。记忆就是如此微妙的东西。我只是多看了她脖子上的疤痕一眼,就想到了那么多的事情。

“据说当初在黄头军里那个王云当了皇帝了,定国号叫大绥。你猜他们会不会递给我们国书?”

“中原又一统了,估计会来一封非常傲慢的国书吧。”我道。

“那笙儿就帮我顶回去吧。”

“我像是会骂人的人吗?”

“谁叫你骂人了——虽然也是吧,就是不输阵的那种。”

“多少年了,提亚怎么越来越孩子气啊。”

“可能这就是头发又变黑的原因吧。”她摸着自己的头发笑道,笑得无害,笑得轻松,一切都是无防备。我知道,那是她真正的样子,那是她只对我才会有的样子。

而我却觉得我自己正相反,虽然也是我真正的模样。

“你也该考虑一下继承人的事了吧?”我说道。

“内戚那么多,到时候选一个孩子就结了嘛。”她满不在乎。

“吓死我了。”

“怎么?”

“我以为你到时候会搞什么让我尽皇后的责什么的怪事。”

“讨厌啊。”她锤了我一下。

“好疼,不行,我被打疼了,回不了首城了。”我接势躺了下来,看到了一片青蓝的天空。

“所以说你讨厌”

她说着,但也躺了下来。

往事的事,不经意间又忘掉了。

如今我只知道,当下有比过去更重要的人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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