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歇回去屏风后。
床榻上躺着的粉衣少女面容恬静,看上去仿佛安睡在梦乡中。胸腔瘪塌,与口鼻一并封堵命脉,活人取之不尽的生机充盈满室,与她再无相干。
就这么丢出去,外面窥伺的东西一定会抢回去,继续用损人伤己的法子强留魂魄,留在这一处乌折陵水乡的赝品宅子里,自欺欺人。直至下一次血气沥干,循环往复。
居心何在?
有什么在烛火下黯淡地若隐若现着。
云歇拿灯离近一照,是根命线,压在主人背后恹恹快折断。违逆天命,却也到了强弩之末。
她不应该管,通街的孤魂野鬼,人各有命,还魂丹和面子都没了,留下小题大做的儿戏供仇敌笑话,还插手不相关的做什么。找不到任何一个理由,正如江寄欢所说,麻烦,少沾为好。
人影提灯转身,带离温暖的烛火。亟待彻底消散之际,暖光又一点一点笼罩回来,镶上少女眉睫一圈金边。床边人沉默片刻,伸出指尖轻轻搭上命线。
小姑娘刚过豆蔻,生于冬来时,死在暖春前,路过尘世短短一遭。阎罗案前的罪业簿想必也是薄成两页纸,一探见底。
生在太平年,养在富贵家,亲族和睦父母仁善,独得一个爱女,捧成掌上明珠。
极好的命道,再顺遂不过,河桥上亡魂豁出命争抢。月有阴晴圆缺,满极则亏,娘胎带出病根,常年病弱。却是个乐安天命的性子,药苦就咽糖,泥土看出花。细细短短一条命线,在云歇指下捋出五彩缤纷的颜色。
红粉春,絮雪冬,其中一团橘白色出现得最频繁。一只猫。从墙上摔下断了条腿,瑟瑟窝在少女怀里,养到小猪一般大。
最心惊胆战的一件事,便是一月前父母亲双双一病不起,她哭了两天。后面虽然求来神医治好,仍在噩梦中出现许多回。
探下来,除了命短,没有半点坎坷不平。世上命运坎坷多舛之人多的是,比起来她仍算幸运。然而苦乐得失,怎堪比较。
搭着捋着,云歇眉心蹙紧,指尖顿住不动。
但是,为何她的记忆一直留在乌折陵?按游莲说,南边到不渡域几千里,途中奔波难计,怎么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留下?
游莲倚在屏风阴影下,安静看着床前烛火笼下的一隅,灯花溅落。忽然,他转头往外看。
合上不到一刻的院门,又被敲响了。
“什么东西。”扶桑骂骂咧咧去开门。
江寄欢身形静默,目光跟着青石径延伸出去。
这回敲门的是个鬓白斑驳的老妇人,额角眼尾的沟壑划得很深,背上驼个大鼓包,腰弯得要低到地上,开门就哭。迎面一照,扶桑跟掐住脖子似的,骂骂咧咧的声音一下停了。
照样赶走,拍上门,费的时间却要比上一回长上一些。她回来又是一副垂头丧气:“真是坏心肠,竟然扮作这个样子来骗我。也怪我,明知里头长得不一样,还差点上当。”
说到这里,她巴巴抬眼往立在暗处的人影看,似乎是习惯有人接茬,没人接没动力,可惜人不理她。游莲心善,给她递梯子,“这次敲门又是怎么回事?”
一有台阶下,扶桑滚得比谁都快,“说是崔家老爷和夫人都病了,昏迷不醒,请仙师过去救命。这崔家老爷夫人又是什么人?不管是什么人,一定是骗人,我就赶走了。”
游莲沉吟:“崔家的……”
屏风处一声轻响,烛火转出洒落一片明暗,云歇面色如常,道:“我过去看看。”
这一句无前因后果,顿时将方才争论不休的异议定局。不知她在里头见到想到什么,然积威之下,无人质疑。
云歇一往外走,剩下三人不约而同开始躁动。
江寄欢当即看向扶桑,扶桑一向自诩为主上保驾护航,当仁不让要陪同,有人却比她更快。云歇一迈出门,他白袖子撑门一挡,挡得严严实实,连条门缝都不给人留。
后头要跟上去的扶桑大为不解,“主上的徒弟,你碍到我路了。”
碍路的像是才反应过来,客客气气一笑,“是吗?不好意思。我是想着里头小姑娘孤苦一人,扶桑姑娘该留下帮忙照看才是,毕竟——”
说着,他意有所指地往扶桑身后一看,道:“总有些居心不良的,要趁你不在乱丢东西。”
扶桑回头一看,立即决定留下,又担心主上无人照看,探头探脑往云歇那边瞧——她在偷瓜吃瓜的时候可没有这样的良心。
云歇等在门口看人玩把戏,她想的是最好一个也不带,碍手碍脚。
“外头刮风打雷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下雨。”游莲对她嫌弃的目光视若无睹,仰头看天,拿出把纸伞,“该有人给当家的撑伞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