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话。”她蓦地仰天大笑一声,霍然拔剑,横剑于前,漆黑手甲缓缓抚过,声也慢,“天地不悲怯懦,我方可渡我。”
这就是谈不拢了。
云歇早有预料。眼前这位已不是简单的凶煞可以概括,生平杀业命债为鬼路锦上添花,遑论又是在不渡域此等风水宝地。
这位不被阴煞侵蚀,沦为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意志力已然是超乎寻常的强悍。还能有理有据地和她争论要不要打架,简直是旷世奇观。
乃云歇生平仅见。
三言两语谈什么超度,天崩地裂才可叫顽石开窍。
一点剑芒隔空指进云歇眼瞳,她心想,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就是不知道身后人跑得够不够快。
然后,她无端端想起些不相关的:似乎少了点什么,是不是还有团黑乎乎毛茸茸的……
正这时,一阵吱哇怪叫突起。
云歇心上笃的一声,回头就见旺财抱着狗崽子快步奔上石阶,边跑边喊:“我就说、我就说上面有很凶的鬼!你们一个两个还抢着上来!是嫌命太长哇呀呀——果然碰到了,愣着干嘛,还不快跑!”
话音未落,他把手上东西当武器向前一抛,嘶声大喊:“快跑——我和大黑殿后——”
他竟然把狗崽子丢了出去。
游莲:“……”
云歇:“……”
定定看狗爪扑到眼前的持剑人:“……”
狗崽子嗷呜一声,一口叼住了那头盔上的红缨,死咬不放。
空气凝固了。
作古多年的那位该是死也没料到,有一日竟会被一只狗崽子欺到头上放肆,霎时周身杀气暴涨。一声喝骂,干脆抬手去抓。无奈重甲限制了肢体,她伸手,却怎么也够不到头顶,抓不住。
莫说是她。饶是云歇如何未卜先知,也万万想不到上一刻还称得上剑拔弩张的场面,会变得如此滑稽。
那边还在你咬不放我抓不住地团团转着,这厢旺财龇牙一吠,也扑了上去,凌空化成一条半丈长的黄毛猎犬。游莲眼疾手快去抓,只揪掉了他一撮尾巴毛。旺财一跃上前,嗷呜一大口,咬住了红披风。
云歇:“……”
游莲:“……”
难为他还晓得拣处不崩牙的咬。
一鬼两狗纠缠得难分难舍,场中狗叫骂声不绝。
一下子,情况变得令人丈二摸不着头脑。本来事情没这么麻烦的,怎么忽然就这么麻烦了呢?
游莲反应过来,是真的被气笑了,上去扯旺财后腿,边扯边骂:“旺财,松口!你给我滚下来!”
回应他的,只有视死如归紧咬不放的狗咆。
狗咬鬼、鬼打狗、人抓狗地镶成一串,在云歇面前迎风飘荡。短暂失语,眼看事态就要一发不可收拾。
云歇轻轻一叹,抬手一招。
夜风忽止。
甲胄铁击,人声狗吠,霎时泯于无声。被甩飞出去的狗崽子下坠骤止,耳朵尾巴四肢乱翘,飘在半空,剩对黑眼珠子会转。荡高的红披风也停了,旺财目眦欲裂,瞪住停在毫厘前的、尖锐棱甲勃张的拳头。
远处的鬼哭雾气还在回荡,城楼上这片窄窄天地,却恍若陷入了看不见的泥沼之中,一切动作声音都被凝固吞噬。
混战中的一人二狗一动不能动。
趁这时候,游莲用力一拽,终于把旺财拽下来,连带几缕勾进牙缝的红布。同时,云歇伸手摘下空中游泳的狗崽子,与游莲对视一眼,同时退后数步。
风声又起。
嘭——拳头去势难遏,撞上空气撞出巨响。
游莲心叹,空拳都有如此大的威力,若方才打中的是旺财的狗头,必定跟打穿一张纸一样轻易,脑浆迸出,不死也难。
拳头松开,张起的棱甲缓缓覆回手背,恢复成鱼鳞排布状。那位停在原地片刻,看看拳头又看看披风,而后收势正身,面向这边。
被扯住后腿的旺财前爪抓地,不断龇牙发出威吓的低咆,还在折腾要扑上去。半点不吃近在眼前的教训,被游莲狠狠敲了两个爆栗也不肯消停。
那位头上红缨沾满狗涎,湿漉漉下垂,缺了一角的红披风更加破破烂烂。她看着这边好一会儿,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作。
啼笑皆非的场面勉强终止。一时有些难言的尴尬。反正,先前那种剑拔弩张已经碎一地,如何也捡不起来了。
游莲不敢大意,以防对方随时暴起。
却听那位道:“刚才你早使出这招,还能打得痛快些。怎么,不出全力,看不起我?”
话是对云歇说的。云歇怀里抱只哼哼唧唧的崽子,边安抚边摇头道:“那样胜之不武,怎么打。”
那位道:“各凭本事罢了,什么狗屁胜之不武,谁输谁赢还不一定。”话是这样说着,却没有再拿剑指来了。
手甲一张,重剑隔空收回掌中,她说:“不过,这才有趣。也罢,今晚你们扰我清净一事,就算抵过。”
话落,青铜盔甲如烟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