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多少?”
云歇不说话了。
游莲撞上她目光,略略垂眼:“那我换个问法,你要寻的这位,是男是女,年方几岁,长相如何?”
很遗憾,这些,云歇都不清楚,便如实答:“不知道。”
“有趣。”游莲说,“你追到这里,我还以为是什么深仇大恨,原来竟连面都没见过吗?能否告诉我,这位是怎么得罪你了呢?”
没什么好瞒的,云歇便答:“偷了我的灵药。”
游莲了然:“定当是极其珍贵的灵药了。”
“一枚还魂丹。可救濒死却命不该绝之人。”
“当真极其珍贵。”
“不,”云歇说,“相反,这灵药我库中堆着成千上万,灵气不算纯粹,也并非万里挑一。”
游莲接:“那为何?”
“灵药事小,面子事大。”云歇眼底含霜,道,“在我的地盘偷窃却能全身而退,若是让此等谣言传扬出去,岂非人人都要来我头顶踩上两脚?”
“此言不虚,醍醐灌顶。”游莲点头,又摇头,“你追到这里,证明那人确实是全身而退了,怎能说是谣言?”
这话不好听,甚至刺耳,云歇睨他:“我要让它变作谣言。”
游莲完全听明白了,看向窄门:“要杀进去吗?”
方才还杀气腾腾的人却摇头道:“夜深人静,打打杀杀的,未免太过扰民。”
游莲抬眼望隔条街的那头,几堵高墙也压不住鬼叫,再远一些,还有更吵闹的声响隐约传过来。他深以为然地点头:“是该安静一些,要不,试一试我的法子?”
云歇便看他如何。
游莲上前几步,抬起狮口铜环——
铛。铛。铛。
铜环敲击门板,撞击声沉沉传出很远。
云歇:“……”
叩门的那厮还回头邀功般说:“这法子不错吧。”
云歇突然好想叹气,无可奈何,只能疏解心头莫名涌上的郁气。但是她太久太久没有做过这个动作,一时被梗得不上不下:“你在指望什么东西来给你开门?”
游莲答:“咱们是来做客的,总不能对我们太过失礼吧?”
云歇抓住某些字眼:“做客?”
游莲示意她看旁边:“我们一路过来看到的门旁对联,都是黑底白字。而这一扇门两边贴的却很是不同,你瞧。”
瞥过去,云歇目光一顿。一幅对联,红底黑字,在门框两边贴得齐齐整整。右边写着门迎四季平安福,左边写着户纳八方富贵财,横批兴旺发达。
好一对鲜艳红联,配上红通通灯笼和白茫茫大雾,喜气洋洋,阴气森森。
红白事皆是喜,同样敲锣过市,却绝不会被错认。一桩庆婚嫁,一桩告往生,这边欢欢喜喜,那边哭哭啼啼。人间规矩也定得严,红事用红,白事用白。此处妖鬼混杂,黑底白字做联,一路过来比比皆是,但这幅格格不入的红联又是怎么一回事?
游莲打量一番,道:“红联多在驱赶年兽时换新。门前这对纸张油墨都很新鲜,可见这家刚过完年,是多放不下死前的好日子。”
云歇:“不一定就是鬼。”
游莲:“哦,那更稀奇了,竟然有妖怪喜欢红联对子,是用来镇宅还是用来辟邪?”
两人一问一答几个来回,不约而同停下,对视一眼,齐齐看去嵌着狮口铜环的那道窄门。
门后响起一道脚步声,沉稳有力,由远及近。不同于路上奇形怪状飘着荡着的动静,就真是人迈腿下步的响声。
游莲低声:“是人是鬼,不如我们做一个赌?”
云歇不理会他。门后的呼吸声已经靠近,近到仅隔一道薄薄门板,同步伐一般不疾不徐。
喀,门栓拉开。紧接着,红木窄门吱呀打开条缝,向内缓缓扩大。
一个脑袋从门后探出来,男人国字脸上搭对浓眉细眼,表情木然,见到门口杵着的二人便是一愣,问:“找谁?”
游莲彬彬有礼,道:“找陈老爷,我们是客人。”
男人立即拧眉:“胡说,哪有什么陈老爷,我家老爷明明姓崔。”脑袋一缩就要把门重新拍上。不料啪的一声,门板被人眼疾手快在外抵住了。
撑门的手生得斯文,似乎只拿过笔洗过墨,愣是把关了一半的门板拦得纹丝不动。游莲客客气气道:“说得没错,我们正是崔老爷的朋友,崔老爷邀请我们来做客。”
男人跟外头拦门的角力,然而拼尽全力也关不上,气急:“你刚刚明明说找陈老爷!”
薄门板在里外推挤下发出嘎吱声,不堪重负地哀嚎着。
青年站在台阶上,背影高而阔。灯笼光爬上簪发的白玉簪,顺着鸦黑长发往下洒。
被挡着,云歇看不到门里情形,只听眼前这人气定神闲说:“你听错了,哪有什么陈老爷,你家老爷明明姓崔。早上我们出去游玩,玩得太尽兴,一不小心耽误回来的时辰,这才晚了。不然怎么会半夜敲门扰人清梦呢?”
假话说得再理所当然,也是假话。
中年男人语气却是跟着推门力道一起变得迟疑:“我怎么没见过你?”
“不要紧,我也没见过你。早上不是你开的门,你不认识我很正常。可是大老远来做客,怎的还把我们关在外头,黑灯瞎火的,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这是待客的道理吗?”
信口开河,理直气壮。混不吝无赖般,光听声,云歇都能想象出他是怎么面带微笑说出这些狗屁不通的话的。
谁会信?
末了,他又十分通情达理道:“你也不容易,我们不难为你。要不,你去喊喊崔老爷过来给我们开开门?就说他的客人在等着,等到天亮也行,应该的。”
不知是被这通胡说八道塞昏了头,还是在门板争夺战中败下阵。门内沉默半晌,随后一声长长的吱呀声,门往里敞开,中年男人脸被黑暗藏起大半:“既然是老爷的客人,请进。”
门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游莲说多谢,脚步往旁边一让,洒在肩背的光掉下台阶,划出明与暗的分界线。
他侧过身,向云歇伸手,眼眸湛亮,梨涡深深,明媚又狡黠:“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