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你是……仙人吗?”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啊?”边歌诧异地回头问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我曾听阿娘说起过,魏晋之人流风余韵似仙人贬谪人间,我自小生在北边,不曾见过。但你从南边来,给我的感觉像是阿娘和师父口中的仙人。”郁栖川颇为认真地回答。
边歌听完只是好笑:“我可不是仙人。你阿娘其实言过其实了。魏晋时候的士人大多喜欢浮夸谈玄,大抵是些虚浮之语,没有什么值得仰慕的。”
“那嵇叔夜也是如此吗?”
“你还知道嵇叔夜?”
“我虽是柔然人,但也曾学诗书。况且嵇叔夜名声在外,我也知道一些。”
“既然知道又何必问我呢?我也是七岁就离开了金陵,也不知道金陵的风土啊。嵇叔夜的事也是我道听途说来的。”
“那……你真的不是仙人吗?”郁栖川再次问道。
“不是,我是活生生的人,跟你一样,会疼,会老,会受伤,会流血。”她挽起袖子流出右臂的伤口,“看到了吧,哪个神仙会像我一样受伤的?”他凑近了郁栖川,“还有,神仙会像我这样缺钱吗?神仙只需要掐手一变,立即点石成金,根本不愁吃不愁喝,冬不怕冷,夏不惧热,与天地同寿,与青山不老!”
郁栖川点头答应,心中却若有所思。
“边大夫!边大夫!”一个穿着灰褐色衣裳的小厮提着个篮子进来。
边歌撩了一下长发,把垂在侧脸的碎发夹在耳朵后:“何事啊?”
“边大夫,我是白记当铺的伙计,这是白掌柜让我给您送来的粽子。”
“哦,放下吧。”边歌站起来打开最底下的药柜,拿出一瓶手掌大小的药酒,“这是你们白掌柜要的药酒,每天擦一次,不能喝哦,千万不能喝!”边歌下意识多叮嘱了两句。
“知道了,边大夫,您放心吧,掌柜不会喝的。”伙计拿走了药酒,留下了一篮子的粽子。
边歌掀开篮子上的粽子叶,露出了一篮子的粽子,粗略数数大约有二十来个。“想吃就拿来吃吧。”
“是,公子。”郁栖川立即拿起了一个小粽子,拆开外边的叶子,里面是淡青色的糯米,闻起来香甜可口。他送到边歌面前,“公子,你吃?”
“我不吃,我现在吃不下,只想喝点茶。”边歌抬手倒了一杯茶,“人生最是惬意,莫过于在这儿炎炎夏日一杯茶下肚。”
既然边歌不吃,郁栖川就自己吃起来,粽子刚下口的时候还是不错的,香甜软糯,口感绵延,但是吃了两三口之后,就会觉得特别黏,尤其是拿了粽子之后的手指,真是黏得难受。
“怎么样?”边歌在一旁边喝茶边看着他吃。
“还行。”郁栖川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一个巴掌大的粽子。
“好吃就多吃几个。”
郁栖川听到这话,面露难色:“不了,吃了一个就吃不下了。”
边歌淡然一笑。
“公子,剩下的怎么办?”
“留两三个当晚饭,多余你拿去送给周边的邻居。”
“送给谁?”
边歌说:“沈大娘,刘大娘。她们两个老人也挺可怜的。”
郁栖川按照边歌的吩咐,拿出了四个粽子留作晚饭,剩下的十八个粽子分成两份,一份送去沈大娘家,另一份送去刘大娘家。
端午的抚冥镇,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翠绿色的菖蒲叶,门前屋后的墙角都洒了雄黄酒,滴滴点点,像一朵朵悄然盛开的野花。
他来到沈大娘的摊子前,沈大娘正在做馄饨:“沈大娘,端午安康,这是给您的粽子。”
“小川啊,来来来,要不要馄饨?沈大娘给你下一碗?”沈大娘看见郁栖川,赶紧将满是油污的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接过粽子。
“不了,我还要赶去给刘大娘送东西。”
“这样啊,那下次一定要来大娘这里吃东西。”
“好,下次。”
沈大娘对他很热情,可能也只是看在他是杏林堂的伙计的身份上吧,他猜测道。来到刘大娘的面馆,这里要比沈大娘的馄饨摊清冷许多。
“刘大娘,端午安康,我给您送粽子来了。”
刘大娘起身接过粽子:“谢谢啊,边大夫怎么没有来?”
“公子还要看店。这里怎么这么冷清?”
刘大娘叹了口气:“过节,大家都在家里,自然不会来面馆吃东西。你跟边大夫怎么样了?”
“呃?”郁栖川有些诧异,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还好吧。”
“唉,那就好。之前你们两个来我这里的时候,看你们两个似乎心情不太好,估计是闹了小矛盾吧。”刘大娘看着眼前这个小伙子,心里甚至欢喜,就多说了几句,“你是个好孩子,边大夫也是个好孩子,希望你们两个能互相体谅,互相理解,遇到事情说开了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人生一场,就是不断地谅解与妥协。”
“大娘,您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有时候……”郁栖川想到了那四枚戒指,“有时候他不肯说,我也没有办法。”
“边大夫从小没了爹,七岁又没了娘,这么多年,都是他一个人咬着牙撑起了整个杏林堂。可见他是个要强的人,打碎了牙也要往肚子里咽。慢慢来,他总会愿意相信你,总会愿意跟你说的。”
郁栖川看着刘大娘苍老的脸,他总会想起他的娘亲,娘亲也喜欢讲道理,跟大哥讲道理,跟二哥讲道理,跟父汗讲道理,跟其他的部落首领将道理,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听她的。大家都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
“大娘,如果有一个人偷了你的东西,没有告诉你,那该怎么办?”
“看看他为什么要偷你的东西。如果是因为贪婪,你大可以去抢回来,但是如果因为一些别的原因,你可以考虑一下,是不是能劝他归还给你。”刘大娘看着篮子里的粽子,“包的真好,手真巧!”
郁栖川摸摸头:“不是我们包的,是白记当铺的掌柜送的。”
“哦,原来是这样啊。”这时,刘大娘的面馆终于进来了一个客人,那人行色匆匆,身上的黑色长袍沾满了灰尘,靴子上沾满了泥浆,他头上带着斗笠。
“来碗阳春面。”那人拿下头上的斗笠,喊了一声,他的面色凝重,眼睛带着黑眼圈,神情疲惫,似乎好几天没有合眼休息了。薄唇像刀一样抿着,眉毛浓密,像两根树枝横在眼睛上一样。
“来了,客官稍等一会儿。”刘大娘回过头对郁栖川说,“小川,你先回去吧,我要去煮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