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初中的学生们有大把的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会儿既不用为升学真正地烦恼,也能毫无压力地拿父母赚的钱当零花用。周末出去吃吃饭、逛逛街、做做运动,这才是他们的生活。本来幸村的生活也是这样,只是出了点意外,让他多了一段滞留医院的时光——大部分小孩都不会经历这种事情。
快要年底了,幸村坐在病床上朝着封闭的窗户发呆。深褐色的头发因为长长一寸又缺少打理而稍显凌乱,耷拉在肩头。脸上也隐隐有要长出胡须的迹象。
久视一个地方累了,幸村从床头柜里拿出记事本翻看。
【黑黢黢的天花板仿佛看不到尽头,周围好像一直弥漫着不详的气息。我到现在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想不出该怎么做好。我不知度过了多少个几乎要被莫名不安压垮的夜晚。为什么偏偏是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样的声音如何克制都无法散去。过去象征着未来的星星是多么明亮,现在无论多么美丽的夜空都是一片黑暗。无法打网球的话,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幸村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终究平淡,于是,叹了口气。
住院一个多月,在医生和护士零散的交谈和嘱咐里,他大约清楚了自己的病是怎么一回事。真正让他内心沉淀的是八神来看他的那一次,他轻声细语地和幸村讲了很多人体有关的知识,告诉他这只是一场肉眼看不见的入侵与抵御:病毒偷袭到了某个重要的地方,免疫系统紧急消灭入侵者,在那儿像动画片的镜头一样又是爆炸又是枪响,人便遭了罪。
没有那么可怕,或是神秘莫测。
人的恐惧源于未知,与之相关的认识丰富后,幸村便明白自己的许多预想和糟糕的揣测只是无源之水,杞人忧天。
那些彷徨中的文字难以想象是半个月前的自己写下。现在看来似乎好笑——笑字里行间的幽怨和绝望感。只是想想现在仍被拘在医院,处境没改善多少,又不好笑了。
幸村顺着柔软的枕头滑躺下,两手垫在脑后。
但是人遇到再困难的事情,总是要应对的。自己的人生应该得到自己的控制。
想着想着便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窗外天已大亮,估计已经七八点的样子。
日常检查后四周便安静下来。走廊里偶尔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幸村百无聊赖地躺着,期待一家人来看望他的明天。
一上午发着呆便过去了。
“已经稳定下来了…”
“我是问…”
“那估计他挺无聊的…”
门口的轻声交谈让幸村专注,他赶忙坐起身,同时外面的人敲门。
“幸村君。”是八神医生的声音。
“请进。”
八神治的背后跟着他弟弟,八神圭笑着隐隐观察了下幸村。
“不能像上次一样超时,我记着呢。”治指了指手表,拿胳膊碰圭被躲开。
“知道了。”
“啧,你专门过来不是看我的就算了,还嫌弃我?”八神治像恼了一样用食指戳圭的胳膊。
“……”八神圭难言地看一眼哥哥,解释,“我只是嫌弃你的白大褂。”
“哼。”八神治笑着轻捏了下弟弟的耳垂,跟幸村打了声招呼便出门。
幸村也在悄悄看八神,他从未像这时一样发现八神的魅力。之前的他心中过于混乱,为骤然变化的生活懊恼——不得不暂停的课业和社团活动;为变得不确定的职业规划而焦虑;为无法自如行动只能如残废一样被贴身照顾而难堪;为身上时来时不来的疼痛而暴躁;为因自己使家庭发生变故——无论是生活还是经济,而自责。
幸村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人,所以他变了,如真田所感。
可是八神没有因为幸村变得懦弱、犹豫寡断而焦急,也没有推着幸村鼓舞他振作起来。他第一次来看望幸村的时候只是说——这是正常的。
人是自然的一部分,遭遇疾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疾病引发了不适与疼痛,糟糕的感觉影响大脑的运转和判断,于是性格、脾气发生了转变。没有人可以避免,就算是杰出的千古帝王,也会在年老时在病痛折磨下变得多疑昏聩。
“你只是病了,幸村。”八神轻轻地说。
这只是人生中一段有些突然的插曲,不再循环之前的节奏。
你可以暂停自己的计划、学业,先保证自己的平安,没有关系。
你可以不再那么冷静坚强,可以脆弱、暴躁,去寻求家人朋友的安慰。
你可以不再独立自持,而是心安理得地接受照顾。
病情没有你想象的严重,生活也没有你想的那样从此无序。
安心地接受观察治疗,这些只是辅助,真正战胜疾病的仍是你自己。
等慢慢康复,一切都会变好,从前的那个自己也就回来了。
对于当时的幸村,这些话像暖流涌入他的心里,说中了他的种种心结。
一触即化。
“慢慢好起来了。”八神显得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