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回答杰弗里的发言,但还是采纳他的建议,转身对着身后的裕美和中田先生挥手。
他们两人也远远地朝我挥手,这个距离已经看不清两人脸上的表情,不过应该也只是微笑着祝福,裕美可能会带有些许担忧神色,她这一路上已经念唠许久,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些个注意事项,听得早已有些不耐,虽然心里清楚对方是在关心我。
安检非常顺利地通过,因为订的是商务舱,杰弗里和我被允许进入休息室,坐在舒适的皮质沙发上度过等待登机的时间,周围的挡板构建了一个隔离空间,如此倒也适合私人对话。
“...事先声明,你和你身后的人无论有什么打算,如果牵扯进我的家人,你们不会想要知道后果;我是真的可以为了家人而拼命,字面意思上的拼命。”语气冷淡地对着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的杰弗里说道,平静陈述事实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决心。
“哎呀!你终于肯跟我说话,我可真是松了口气,这一路可真是憋闷。”杰弗里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甚至语气还是平时那副略显散漫的调子。
“请记住我的话。”继续面无表情且语调平坦地强调道。
杰弗里对此的反应则是举手作投降状,嘴上却是不以为意甚至略显敷衍地说道:“是!是!我都说了自己是一个朋友,为什么就是不信我的话?”
“你交朋友的方式当真与众不同,第一次见面就给人送支票,你以为是在演电视剧?你当我是什么人?!”讲到最后,语气不由自主地变得严厉,带上几分斥责的意味。
“哎呀,如果是这件事,这事确实是我的不是,我道歉!”杰弗里这回倒是神态诚恳地致歉道。
看在这位还不算是无可救药,我也稍微缓和态度,释放和解的信号:“那就算是扯平,毕竟,我这个人实在是小心眼,有仇当场就报,绝对没有隔夜仇。”
杰弗里闻言也是脸上表情一僵,虽然很快就变回日常的淡然自若,似乎是接收到话里的深意,点头的同时转移话题道:“那个,我要做一个忏悔。”
...什么东西?哦,坦白,这家伙的母语是英语,估摸着是在脑子里直接把confession翻译成日语的忏悔。
我又不是神父,我不听人忏悔,我更不会代表神原谅你。
“继续。”话语简练地答复道,此时倒也是挺好奇,这位到底是要坦白什么。
杰弗里沉默地从衣兜里拿出一个设备,看上去似乎是录音笔,大学里的一些学生会用这种设备记录课堂对话,尤其是没有录像的小班教学。
杰弗里按下设备的播放键,沉默片刻以后,录音笔传出某人友好的招呼声:【早上好,中田先生】,然后是我的回复:【早上好,最近过得怎么样?】,紧接着又是一个略显紧绷的提问:【我们认识吗?】
杰弗里按下暂停键,这片不大的隔间立刻陷入寂静,持续至少超过十秒,因为在此期间无人出声。
“事情就是这样。”杰弗里平静地陈述道。
“为什么?”我用同样平静的声调问道,此时心中出奇的没有任何感觉,上一次出现这种状态,似乎还是在眼前这位卖力游说我答应他的提议,对方甚至承诺给出1000万英镑的巨额报酬,同时给我描绘了一个天堂般的享乐。
“父亲想要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克莱蒙德伯爵什么时候也会关注我这样的小人物?”
“你知道为什么。”
因为伯爵确实希望借我与理查德的民事伴侣完成继承,所以他想要知道我是否可以信任,面对巨额金钱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身子后仰,靠在皮质沙发结实的椅背上,长呼一口气,看着天花板说道:”那是一个谎言,根本就没有什么1000万英镑的报酬。“
“准确的说法是试金石,如此才能看出正义君的人品,以及,正义君究竟是不是合适的人选。”
转头看向另一张沙发上的杰弗里,顺着这番话接着道:“试金石有两个,一个是未来巨额报酬的承诺,一个是当下千万日元的支票。”
杰弗里沉默不语,显然是已经默认这段话语中的真实性。
“...那我还真是错怪了你,你也许并不是我想象中那样的人。”不咸不淡地继续讲道。
“不,我应该就是你想象中那样的人。”杰弗里摇头反驳道。
无意与他争辩这个话题,于是话锋一转道:“理查德知道这件事吗?”
闻言,杰弗里状似头痛地轻揉额头,语带无奈地答复道:“理奇要是知道,他肯定不会老实坐以待毙,我已经不想再看到他气愤地离家出走。”
别的不说,你倒确实是了解理查德,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你应该也不会想要弄成今天这个局面。
杰弗里给出的这个答案并不令人意外,奇怪的是...
我眯起眼睛仔细打量杰弗里,这人应该是个习惯微笑掩饰一切痛苦、表现得随意且轻浮、同时默默承担所有责任的人,按照我个人对其的理解。
为什么?他会在我这个陌生人面前显露脆弱,这不是他的风格,哪怕考虑到有些人可以在完全陌生之人那里倾诉痛苦;但是,很显然,我并不属于可以放心倾诉的人,他不应该在我面前显露真实情绪。
“正义君,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我承认,上周六的对话包含许多谎言,其中有一点却是完全的实情。”
“【病重的父亲】、【颓废的大哥】。”心下了然地接话道。
杰弗里表情沉重地点头道:“正是如此,亨利他...承受了太多压力,亨利的心理状况已经不容乐观,父亲也...总之,父亲和我都希望能够解决亨利的病根。”
亨利、亨利、亨利,一句话里光听你在提这位未来的克莱蒙德伯爵。
心里深感不满,于是冷漠地说了一番客套话,语气丝毫不带本该有的温和:“我很遗憾亨利的遭遇,同时,我对你父亲深表同情,我也能理解你身上的重担。”
随即立刻话锋一转,话语变得相当不客气,直白地拒绝道:“但是,我不认识亨利和你们的父亲,我也称不上了解你,我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如果是那样,那么我们也就只好另寻他人,稍微委屈一下理奇。”杰弗里瞬间收起之前沉痛的表情,再次带上初见时的微笑面具,语气礼貌地说出残酷的话。
“...哈哈哈!!!”愣神片刻之后,我却是不受控制地发出肆意的大笑,人生中似乎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杰弗里见此,缓缓收起那副完美且不真实的微笑,眼神之中不带任何情感地看着我。
半响,笑声停止,随意地抹去笑出来的眼泪,语气张狂肆意地说道:“对!就是这样!这才是你该有的样子,示敌以弱只为博取同情的做法,完全不是你的风格,如今的你,才是真正的杰弗里·克莱蒙德。”
“...你这话说得好像很了解我。”杰弗里语气毫无起伏地说道。
“不,不,我一点也不了解你,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请放心,理查德,一,次,也,没,有,主动提起过自己还有一个哥哥。”
“因为理奇确实没有哥哥,我也没有弟弟。”杰弗里几乎是毫无停顿地接上这番话。
话说到这里,我们双方应该都已经心知肚明:谈判破裂。
休息室的广播传来航班号xxxx登机的提醒,我敏锐地察觉到这就是机票上显示的航班。
“走吧,杰弗里·克莱蒙德阁下。”
言罢,我也不管对方的反应,率先起身走向登机口,动作干脆利落地前进,好似根本就没有同行之人。
这段短暂的路程之中,杰弗里也没有再走到我旁边,似乎是在后面不远处与我保持距离。
登上飞机以后,虽然座位确实就在邻座,但是杰弗里一坐下就表示累了,起飞以后就戴上眼罩躺下,完全没有继续交流的意思。
我这边也已经冷静,虽然称不上后悔刚才那番堪称失控的表现,但是...
果然,一切都结束以后,可能还是要给杰弗里道歉,话说得实在太难听。
我知道的,从小一起长大的杰弗里和理查德,两人必然是有感情。
这两人为什么走到这一步?原因很简单,亨利与理查德之间,杰弗里选择亨利。
我选择理查德,因此,立场上来说,我和杰弗里已经是敌人。
情况暂时就是这样,计划顺利的话,这一切都将迎来终点。
终点到来以前,无人可以解脱,理查德也好,杰弗里也罢,我也不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