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郊外,一处陡峭的山崖边,夜风猎猎作响。
明澈抱着竹月,静静站在那里俯瞰整个京城,双眸深处那道瑰丽的异光已经完全消失,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冷厉。
今日是齐严的生辰,京城本该如过去般灯火璀璨,可现如今,却漆黑一片。
崖边放置的那盏往生灯闪着赤红的光芒,如同嗜了血一般。明澈垂眸看了眼,那天他将竹月带入往生灯的时候就知道,鬼尊长河根本不会帮他困住竹月。于是,他就又命金卫苍灵在京城设下结界,给所有人施了一道梦术,包括他和竹月。
但他有一点与旁人不同的是,梦里的他是清醒的,他要做的事也正是他现实中要做的。
所以,他本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杀掉齐严,以后再不会出现在竹月面前。那么竹月醒来后就可以和阿意一起回到紫藤林,从此远离仇恨,然后将他忘记。
可他没想到,自己在梦中竟会受人暗算,毫无察觉地被控制了心神。
当那些寒光浸染的银针生生刺进竹月胸膛时,他真切的感受到了剜心之痛却又无能为力。
而他之后将竹月推下去的那片海域,就是当年云海国沉没的地方。他身处那片海域,总觉得时光倒回了那一天。那天他被如今的齐严绑在战船上,腥风血雨中,他眼睁睁地看着云海覆灭,看着他爱的少年被海浪吞噬,他除了绝望的嘶吼,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想到这里,他的眼睛似是被梦中竹月洒在大海里的血染红了,痛苦和悲恨化成一把利刃插在他的心间,让他感觉仿佛身陷地狱。
在他身后站了许久的焱护法偷偷抬眼看了他一下,紧接着伸手扯了扯旁边一片青色衣角。
那女人早就脱下了她身为淑妃时的那身华服,穿了一声利落的青色劲装,身上没带什么兵器,只有腰间挂着一个沉甸甸的荷包,上面绣了一株橘红色的萱草花和“夏灵”两个字。被焱护法一扯衣角,荷包随着女人的身形微微一动,她瞥一眼焱护法,紧接着一双美目闪烁片刻后,低声开了口:“阁主,都怪我太大意了,竟让金尾鱼妖混进了我设的梦术里,才害您被摄了心神。”她语气一顿,咬咬嘴唇屈膝跪在了地上,“苍灵愿受任何惩罚。”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焱护法皱了一下绝美的双眉,也像她一样跪了下去:“要说还是我的错,当初是我没看住那个叫十七的小子,才让少辰抓住机会带他离开了扬雪阁,阁主要罚先罚我吧。”
明澈闻声依旧不言。他目光轻柔地看了看怀中的竹月,许久,沉声问道:“少辰秘密在阁中培养的刺客和暗卫,都处理了吗?”
焱护法见明澈并没有要怪罪他俩人的意思,立时松了一口气,从容地勾起嘴角拍了一下腰间的弯月刀:“阁主放心,我已经全部解决了。”
明澈微微点头,重新望向京城皇宫的方向时,目光一寸一寸逐渐变得愈发冷厉,他低声说道:“那我便以此为礼,去恭贺太子殿下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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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东宫,从没像今日这般昏暗。死寂笼罩着齐严所在的寝宫,静的有些骇人。
明澈孤身一人推门进入时,整个殿内空空荡荡,唯有齐严背着身子站在那棵海棠树前,伸手折着一朵朵盛开的红花。
听到身后的动静,他轻笑一声,淡漠的声线被他压的很低:“月知来了,那剜人心的妖抓到了吗?”
明澈默不作声,只面容沉冷地听他继续说着:“没抓到也没关系,你可是我的月知,我不会怪你的。”
他又轻声笑了笑,“咔嚓”一声,再次折下一朵海棠花紧紧攥在手中,然后慢慢转过身来看向明澈。那双眉眼依旧温润,那抹挂在嘴边的谦和笑容也一如往常,只是此刻隐在黑暗中,森冷而又诡异。
虽然已经知道少辰就是齐严,可在这里看到他的面孔,明澈还是不由自主地眸光一颤。
少辰缓缓踏步走到烛台边,点燃了一盏灯烛。看着那摇晃的火光将他虚渺的身影映在一旁的铜镜里,他幽幽开了口:“月知,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我回到了十六年前,那年我十二岁,我的母亲还是蛊疆国的女尊,坐在至尊的位子上,她却从来都没有笑过,我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她每日每夜都在等着一个人,可最后她等来的,却是那人下令派陈轩领兵攻打蛊疆国,母亲带领族人与其厮杀多日,最终仍是没能保住我们蛊疆国。
当时我眼看着母亲被陈轩割下了头颅,看着族人的尸体堆了三丈高,鲜血流满了整条河,我却只能逃跑,跑了两天两夜,最后我躲进了毒虫窟才避开那些追兵,那洞窟里暗无天日,全是毒蛇蚁虫……”
他突然抬高音量,不管不顾地倾身贴近面前的烛台,近乎贪婪地去看那片灼目的火光,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我的眼睛差点被毒虫啃噬掉,皮肤被咬的出血溃烂,快要死的时候我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要报仇,要活着,要报仇!”
他说到这里,攥紧海棠花的那只手猛地有青筋暴起,艳红的花朵瞬间化作一滩血水顺着他的指缝滴落在地。他低头看了一眼,接着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可被烛火染红的双眸却适时闪过无尽的残忍和怨恨。
明澈目光沉重地看着他。其实从那年“齐严”将长得像蛊疆国女尊的金卫苍灵安排在陛下身边起,他就已经对“齐严”起了疑心。可“齐严”并不知苍灵是夏婆的女儿,更不知这些年明澈让刺客苍灵假装背叛他,只听从“齐严”的调遣,为的就是能在“齐严”身边安插一个眼线。
他为他卖命,为他做任何事,可也时时刻刻提防着他。
竹月曾问他,是否是心甘情愿留在扬雪阁。那时他没有给他答案,可心里却苦笑叹息道:这世上,谁愿意被在乎的人看作一把刀,谁又愿意只做一把刀……
此时的少辰见几步之外的明澈脸上并无表情,但又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便勾唇笑着走到他的面前,轻轻将手上鲜红的花汁抹在他的肩头:“你现在肯定恨我骗了你,恨我竟伪装的这样好,正如五年前你装成明朗骗了那位木篱殿下一样。”
明澈因为他最后这句话猛地全身紧绷,然后他狠狠拢紧掌心,目视对方的眼眸隐隐颤动着,沉默许久,他稳住自己的呼吸,冷声说道:“你杀了真正的太子齐严。”
少辰微微一笑:“我没有杀他,我当时来到齐国,潜入东宫时,齐严已经是将死之人了,我便喂他吃了蛊,把他变成了一具听话的行尸走肉,后来我假借他的名义创立扬雪阁,囚禁那位君王,将齐国朝政掌控在了手中,但是做到这些还不够,我要让所有齐国人都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我要把齐国变成人间炼狱。”
这些话被他用最轻松平静的口吻说出来,不知有多冷漠无情,明澈听着只觉心中泛起阵阵寒意。
“所以,你为了找齐那两份书卷复活妖蛊之王屠戮齐国,就动了攻灭云海国的心思,当时我师父怀疑你,并发觉其中端倪,你就用蛊杀了他。”
“没错,是我用蛊杀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