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开门,满庭敞亮的月色如积水空明,蛐蛐声在黑夜中聒得清越。
段沧玠捏着从袖子里摸出来的夜明珠,凭着合体期敏锐的嗅觉顺利找到厨房。
厨房里还剩下晚上云县主叫人备下的酒菜。不知为何,饭菜凉了多时,也没被下人倒掉。
段沧玠只道自己幸运。他先吃了两个桃花饼开胃,又觉得在厨房吃东西没有风情,干脆用油纸包了酱猪肘子、酱牛肉、卤鸡、卤鸭、桃花饼、羊奶糕、玉昆酥揣在怀里,一手拎两壶烧酒一手端着碟红烧鱼,手指不忘夹两根筷子,身轻如燕地上了院墙。
月下啃猪肘,花前挑鱼刺。段沧玠觉得自己在镜世界的夜生活美得像诗。
段沧玠吃得尽兴。院外月色照亮的小巷里渐行渐近一个形销骨立的小少年。小少年往段沧玠的方向走来,段沧玠停了啃鸡爪的动作,抽了抽鼻子,将那人看着。
来者背了把剑,约莫六七岁的年纪。白净的小脸被灰尘沾染得像个花猫,下巴尖得吓人,两颊瘦得有点凹陷,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处好的,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段沧玠以鉴赏家的眼光评判少年:长大了定是个芳心纵火犯。
“仙长,我已经三天没吃过东西了,可否请您匀我一块饼?“少年在暗处观察了他许久,见段沧玠大多数时候都在吃肉,推测自己要饼的成功率更高。
被小帅哥脆生生叫了一声仙长,段沧玠宝贵的羞耻心难得出现了。
他莫名有点不好意思,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按下防备之心:“你可以上来跟我一起吃。“
话毕,他怀疑地看了看少年瘦弱的样子,发觉自己在强人所难。
段沧玠认命摇了摇头,他随意在身上擦了擦油手,飞身下去把少年抱上墙头。“好了,吃吧。“
少年有些局促,眨巴眨巴眼睛看看周围,又看看段沧玠,渐渐红了耳朵。月光下,少年皮肤苍白到有些透明,即便有灰也遮掩不住冷玉般莹润的光;粉红的耳朵像初绽的海棠花瓣,看得段沧玠一阵心动。
段沧玠心里第一反应是漂亮,第二反应是段殊月。
小时候带着段殊月四处讨生活的记忆勾动起段沧玠少得可怜的共情能力。看到小少年紧张局促的模样,段沧玠忽然就不那么饿了。
“你看着我做什么,不是饿了吗?”段沧玠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一手托着腮对少年笑的模样活像月下的妖精。
“抱歉,刚刚脏了仙长的手。”
段沧玠多干净啊,飞身下墙时翩跹的白衣像盛开在最高处的雪莲。
少年想到那股刚刚曾包裹自己的冷冽香气,心悸得几近窒息。自从陆家被灭门,自己一朝从云端跌落。从上京逃到平安镇,这一路没有任何人给过他好脸色,经常连别人吃剩的馒头都要不到……可眼前这个容貌昳丽的修士不仅愿意给他吃的,还对他潦倒的外在视若无睹。
“小家伙,手脏了,脸脏了,衣服脏了,这些都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心不能脏了。”心最脏的段沧玠无视自己油腻腻的双手,笑嘻嘻地看进少年的眼睛。
那双琉璃般剔透的眼睛更多的是清澈和懵懂,就像记忆里段殊月的眼睛。
不论是未经世俗洗练过的童真还是历经沧桑保留下来的纯澈,都是这个世界上稀有的珍宝。
“谢谢仙长,我明白的。”少年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从前父亲母亲也一直叮嘱他,要做身正气清之人,行善事,持明心,救苍生。
陆家灭门曾一度让他陷入迷茫,今夜的人却用一句话和卤鸡卤鸭将他从泥沼中拉出来,为他指明方向。
“乖孩子。“段沧玠坐在墙头伸了个懒腰。
月光畅通无阻地洒在他脸上,他感到一丝困意,”到点了,我睡觉去。剩下的东西都归你,我现在送你下去。“
少年乖巧地坐好,身体在段沧玠的手碰到他那一瞬间因紧张变得僵硬,随即又努力恢复正常。
“再见,小孩儿。山水有相逢。”段沧玠打着哈欠往回走,边走边抬起来挥挥手。
“仙长,我以后若想找你,该去何处?“少年见他走了,有些慌乱,吃的也不顾,连忙追上去朝他大喊。
段沧玠现在只想睡觉,不假思索道:“檄光山。”
少年的心砰砰直跳。他回去将剩下的事物包好,只拿出一个鸭掌珍惜地小口小口吃起来。他的吃相比段沧玠好看多了,即使落魄,举手投足也透露着大家贵族的风范。
这就是缘分吗?自己要去的地方,正好也是檄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