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图景中,小海珀翻出一把噌噌掉渣的竹签香。
东西劣质,又被封藏了许久。图安接过时,都不敢使劲,生怕这刚出土的古董还没点上,首先在他手上碎成灰。
小海珀把打火机递给他,摸了摸鼻尖,问:“大哥还记得怎么供吗?”
图安连忙摇头。对于这种古老的祭祀仪式,他只是略有耳闻,才能通过神似烟灰盒的香炉想到了上香的操作。至于具体流程,那是一窍不通。
若要他临场摸索,又得重来不知道几次。
小海珀抽出三根竹签香,攥成小小一把。图安摆弄火机几次,终于打出火苗,笼手对着签头熏烧。
炭黑色慢慢覆盖了原本的玫红。直到供香自己燃起了火焰,小海珀轻轻一甩,火焰便被袅袅升起的白烟替代。
星点红光连炭黑都燃尽了,只剩苍白的灰烬。
这才是供死人的东西。
小海珀将点好的香塞给图安,帮他双手奉好,这才站在他身侧,有模有样地双手合十,闭眼嘀咕起来。
嘀咕啥,图安自然是没听清。他靠着常年不处理烟灰缸但总能把烟屁股塞进去的巧妙手法,把三根香端端正正地奉在了正中央的位置,还顺手把高高矮矮的残香拨到一旁。
他的意思很明显——
以前乱七八糟的许愿,老祖宗就别听了。听了白听,办的事比异蛇还垃圾,他还不能发配老祖宗去擦甲板。
希望贵老头动动纸糊的脑子,办好这次海珀许的愿。
在这五日不雨将焚其庙的氛围中,小海珀喜滋滋地念叨完自己的小作文,一睁眼,就看到图安气定神闲地站在一旁。仿佛在监考。
他不禁疑惑,“大哥,你不跟老院长说说话吗?”
大哥肯定是有话要说的,但图安可没有。不但没有,墙上那位被挖了香火的老院长已经快把视线焊在自己身上,就差跳出来给他两拳了。
他本抱着说多错多的想法,美美隐身,不想被小孩哥cue流程。在小孩的殷切目光中,他只得抻直麻花般扭着的腰,迎上一堆聚光灯似的纸眼珠子。
“希望老院长保佑在外的兄弟姐妹们各自平安,诸事顺利。”他干巴巴地说,
“保佑我们帝国长治久安,不再为黑潮天灾所困。”
说着,他忽然觉得这愿许得有些大。老祖宗大概兜不住,指不定会拉成什么样子,遂连忙补救了句,
“或者保佑上下齐心,让抗潮损失别那么大也行。”
叭叭绕了一圈,他干咳一声,终于进入正题,
“当然,最重要的是要保佑海珀。”
“希望他能掌握自己的命运,自由地追逐理想。”
小海珀蓦然抬起头,呆呆地望向他。图安站在他身前一步,昂着头一字一句,
“如果你们也曾为了自己的志向奋斗,就应该知道这是多么珍贵的经历。”
“而如果你们失去了这样的机会,就更不要将他困在原地。”
“即使你们觉得这志向的结局不好,但只要它的出发点是好的,它的过程是好的,那它怎么就不是一个很好的志向呢。”
“人生在世不过三百年,二九九载掷于白马隙间。多少人烈马急奔,摸不到终点,又徒然追悔自己纵浪的光阴。”
“更何况,这里只有没有未来的幽魂和走入歧途的罪人。我们都没有理由对一位后辈的人生指手画脚。”
他说:“我们是没有走出雨夜的人,但至少还是人。”
“不要成为雨夜的一部分。”
话语间,一阵清风卷过他的衣角,将燃了半截,摇摇欲坠的香灰吹落。
他分心低头一瞬,再抬起视线时,满墙的黑白人像已消散不见。只有一面灰白老人遗像挂在正中,神态和蔼地望向远方。
屋外雨幕渐轻。
他深深松了口气,这一劫终于算是结束了。
趁着精神图景还没有消散,他还有些话想对小海珀说。于是他半跪于地,将手压上小海珀的肩膀。
“海珀·卡洛斯。”
“如果有一天,你明晓了被赋予的使命,而仍然愿意背负它,实现它——”
他说,
“到那一刻,我愿遵从你的一切决断。”
……
蝙蝠带着西蒙东走西走,最后停在一扇门前。
许久未出现的美女蛇居然像尊门神般杵在这,面上笑吟吟,蛇尾却紧紧绞在门把处,显然是被派来守门的。
这真是少有的情况。美女蛇徒有幽冥女妖的自封,实则性格跳脱,荒诞不经。即使是图安船长,也少有能指使她办事的时候。
蝙蝠想,难不成这两人真在谈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美女蛇晃着腰肢,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你们俩怎么来了。找船长有事?”
蝙蝠说:“也没什么。就是谈判的事情快了结了,第四军的代表临走前想见他们家将军一面。是吧,西蒙。”
说着,他支起胳膊戳了戳身边的西蒙。西蒙连忙点头,目光游离,根本不敢直视火爆的美女蛇。
美女蛇的眼珠滴溜溜转了圈,笑道,
“他们俩都没啥事。但如果一定要看一眼的话……蝙蝠勉强可以,这位第四军的小兄弟大概年纪不够噢。”
西蒙:“年纪?”
蝙蝠:“不够?!”
美女蛇:“你们说的都对。”
蝙蝠一时默然,西蒙犹自疑惑,而美女蛇在空气安静的下一秒赶紧开口,
“哎呀,我们还是说说话吧。”
西蒙:“嗯嗯?”
“不然的话……”她水灵灵地飞了吻,又把捋着思绪的西蒙撞得魂飞天外,
“可能会听到些不该听的噢。”
蝙蝠受不了了。他掀开美女蛇的尾巴,任由她大呼小叫地卷着西蒙撤到一边,自己冷着脸握住门把,开了一条缝。
恰巧这时,图安脱离了精神图景。意识回归躯体中,他当即难受得哼了几声。
呻吟喑哑缠绵,还因幻境初醒,一点没压声量。
蝙蝠往里边扫了一眼,然后镇定地关上门。再看向听了回活春宫而陷入呆滞的西蒙时,面色一时阴晴不定。
在短暂的时间中,蝙蝠全速驱动着全厄歌德那最好使的脑子:
看图安那欲拒还迎的死样,难不成是他主导的这事?不应该啊,上回去阿维尔达星休整,就他在花街区玩得最欢。这么快就换了口味,还是船长本就是表面冷冷清清实则男女不忌的那一类?算了管他是哪一类的,就不知道把门锁死?不锁门还不低点声,难道这事光彩吗?哦不……或许对于海盗来说,睡了一位位高权重的十字军将领,说不定还挺值得炫耀的……但现在要怎么把十字军的人糊弄过去?美貌相吸?催情下药?啊啊啊为什么是自己在处理这件外交事故,真是苍了天了。
思考失败。他面无表情地想,还是先假装被吓呆了吧。
“哎呀哎呀~”美女蛇一脸坏了菜的小表情,游回门前,对着呆若木鸡的两个少年竖指抵唇,
“可别出卖我噢。”
这下,西蒙再单纯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当即脸色一白,就要冲入门内护驾救主。
结果他打开的门缝中,传出的是海珀欲念沉沉的声音,
“前辈……”
西蒙傻了,给了门一巴掌。对着门板发呆半晌,他才缓过神,不留痕迹地扫了眼看了回活春宫而陷入呆滞的蝙蝠。
在短暂的时间中,西蒙全速驱动着全海珀后援会最好使的脑子:
小将军你在干什么啊!!你清醒一点!!你还没有向导啊怎么能如此放纵!你叫我们怎么有脸面对以后的嫂子!!!就算真的要办事也得好好挑个人挑个地啊!是修道院要塌房了吗是帝国的向导小粉丝们不香了吗怎么最后爬了海盗王的床啊!这让他们怎么抬得起头!哦不……或许对于十字军来说,睡了一位声名远扬的域外海盗王,说不定还挺值得炫耀的……但现在要怎么把厄歌德那的人糊弄过去?意外?一见钟情?倾慕多年?破镜重……哪来的破镜啊!他们大概会被弄死在这条船上跟爽了一把的海珀陪葬吧。
西蒙无比深刻地意识到,外交官果然不是人能当的。尤其是领导们根本不是人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