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都以为事情会就此打住时,林婠出乎意料地站了出来,寒着张小脸,挡在胭脂前门,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我看谁敢!”
她知道她脑子不够,搞不来这些阴谋诡计,但她更清楚,胭脂是不可能下毒害孙姨娘的。
更何况,前世就是她的无能,才让胭脂丧命,今生她一定要护好身边的人。
林太傅不悦地沉下脸:“婠儿,让开。”
用一个丫鬟的一条命,换林家的名誉,很值得。至于那毒是谁下的,可以事后再慢慢调查。现在最重要的是,尽早地将事情压下来。
如今的林家已是风雨欲来,当今陛下最是不喜臣子内宅不宁。
“婠儿,阿爹也是为你好。”
林婠倔犟地挺直背脊,不为所动。
众人面面相觑,将目光投向了高座的赵翊。
空气似乎也僵住了,诺大的戏楼内,死一般的寂静。
轰隆隆——
明亮的闪电像银蛇一样在漆黑的天幕上穿梭,一次又一次地照亮了整座戏楼,雷声震耳欲聋,仿佛要把这楼都给掀翻了。
赵翊黑眸落在林婠板着的小脸上,指尖轻微一颤。
脑海里浮现出初遇到林婠时的情景。
他那时还是不受宠的五皇子,瘦弱无力,常常被二皇子欺负。
那时,她也是这般护在他前面,一个大臣之女,竟也有胆子与皇帝最宠爱的二皇子相较。
赵翊眼中有一丝动容,他垂眸看着手腕上的黑色念珠,霎那间,黑眸已蕴起层层冷意。
显然是打算冷眼旁观了。
林婠虽已预料到,却仍忍不住心寒,像是突然被丢进了寒冬腊月里,冷得连牙齿都在打颤。
众人看向林婠的眼神都带了些异样。
本以为太子妃喉疾痊愈,宗正寺又收回了奏折,还以为太子妃会就此复宠呢。
看来,是他们多想了。
一些家里有适龄女儿的,才压下去的心思又蠢蠢欲动起来。
林婠贝齿紧咬着下唇,极力将喉间的酸涩压下去。
“胭脂你不要怕,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出来。”
胭脂点点头。
“奴婢是有送药给孙姨娘,可是那药,孙姨娘根本没喝。”
“奴婢看到妗姐儿与孙姨娘在吵架,孙姨娘吐了血,倒在地上,奴婢就急急忙忙跑过去。在院子门口,与妗姐儿撞到了一起,那药罐摔碎了。”
林妗气得小脸发白,捂着胸口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你便是要污蔑也要找个好点的理由,我今儿根本就没去姨娘的院子,何来与你撞到一起?更何况,我是姨娘的亲女儿,怎么会与姨娘争吵?”
转向林婠:“姐姐,你得管管你的丫鬟了,可不能这般空口白牙诬陷人。”
林婠并没有理会,林妗最后那明显的指桑骂槐,只道:
“胭脂从不会说谎,你说你没有去孙姨娘院子,那你今日在那?谁能为你证明?”
林妗似是下意识地看了高座上的赵翊一眼,颤着嘴唇,怯弱地道:
“我……我从惩戒堂出来,就碰到了殿下,我……”
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但众人都听出来了,她是与太子在一起。
林婠心口尖锐地一痛,樱唇在一瞬褪去了血色在微微颤抖,袖中双手紧紧绞着,骨节因为太过用力泛着冷白。
哗啦——
雨落下来了,磅礴大雨打在屋顶,窗沿,整个天地间,似乎只剩下雨声了。
赵翊黑眸微沉了一下,目光浅淡地在林婠身上拂过,没有承认也没有反对。
赵翊的两次沉默,对林婠与林妗的态度,当下立判。
人群中有按耐不住的在极小声地窃窃私语。
“看来殿下喜的是这林家二姑娘啊。”
“林家还真是有福气,太子妃失宠了,还有个二姑娘。”
就连林太傅看着林婠与林妗的眼神也有了思量。
窗外,一线线水珠从漆黑的天幕垂下来。
廊檐下挂着的一排排灯笼,在风雨里摇曳。发出的微弱光芒,将临近的那一线线水珠照得晶莹剔透。
像是悬浮在半空的一截冰晶珠帘。
他默认了!他在护着林妗!
即便是知道林妗满口谎话,他仍是选择了护着她!
林婠心里仅有的那一根支柱坍塌了!锥心刺骨疼不可言,眼泪不受控制地翻涌出来,又被她生生吞了回去。
有了赵翊的默许,这下所有人都认定了是胭脂在说谎。
林太傅一锤定音,拍板。
“好了,婠姐儿,为父知你心善不忍。可就是这样,你才会被这些恶奴,欺骗了。”
看向林婠的眼神中带着警告。
就连胭脂也看着林婠摇头,流着泪无声地道:
娘娘,不用再为奴婢辩解了。她们是蓄谋已久,是有备而来的。娘娘,奴婢以后不能再伺候您了,祈望娘娘福寿安康。
胭脂挺直背脊,打算承认下来:“是奴婢……”
电光火石间,林婠似又看到前世,胭脂毫无生息地躺在那里。林婠脸色煞白。
不!她不能让前世的悲剧再重演!她得救胭脂!
哪怕……
就在她下定决心,开口时,人群中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林文彬问。
“府医,孙姨娘是中的什么毒?”
这个简单的本不该忽略的问题,却一直没有人关心。
“是夹竹桃。”
林婠精神一振:“孙姨娘的药,药渣还在,其中有没有夹竹桃,一瞧便知。”
丁嬷嬷面色慌了一下,急道:“要是用的是夹竹桃粉呢……”说完,见众人都看着她,便知自己失言了,立马低下头去,企图将自己藏起来。
林文彬瞄了一眼丁嬷嬷的手,林婠会意,道。
“丁嬷嬷你的指甲里有什么?”
赵翊看着站在一起,一唱一和配合默契林婠与林文彬,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拢。
丁嬷嬷闻言,下意识地将手反到背后。
众人哪还有不明白的。
林妗见状,踉跄着扑过去,一把攥住丁嬷嬷的手臂,在无人看见的角度眼睛死死地盯住丁嬷嬷,痛心疾首地哭泣。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害我姨娘?”
丁嬷嬷眼中闪过一抹惊惶,随后似下定什么决心,面上露出一丝绝望。
“是,我是恨她。三年前若不是她见死不救,我的儿子怎么会死?儿子,阿娘给你报仇了。”说完,丁嬷嬷便一头撞撞在了石柱上。
砰——
一声巨响,人软瘫在地上,血流如注。
众人皆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到了,有胆小的更是骇得瑟瑟发抖。
一个生命就这样消逝了。
林婠瞳孔颤动,袖中手指紧紧绞着衣角,喉咙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
涩得发痛!
林太傅沉声喝道:“来人,将这害主的恶奴拖下去。”
很快就有家丁将丁嬷嬷拖下去了,地上的血迹也被清洗干净。
一场风波落幕了,至于真相究竟是不是丁嬷嬷说的那般,已经不重要了。
众人看了场热闹,林家的面子也保住了,皆大欢喜。
-
夜色中,马车辘辘前行,雨水打在车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马车内烛火明亮,赵翊执着一卷书在看,橘色的灯光洒在他轮廓分明的俊脸上,给他披上了一层浅浅的柔色。
视线从书卷上移开,落在缩在马车一角的林婠身上。
黑眸微动了一下,抬手轻敲了一下马车车壁。
驾车的承康听到指示,心里嘀咕,这马车速度已经很慢了啊,仍是将马车的速度放缓了。
林婠愣楞地看着车窗外,暗色的车帘时不时被风掀起一角,偶尔漏出模糊暗沉的街景。
她原本想着,寻个机会,将林妗接进东宫,让她代替自己,成为太子妃。
可现在……
看林妗今日的行为,若是她做了太子妃,自己与阿娘还有活路吗?
而且,以赵翊对林妗的爱护,她迟早也是要进东宫的。那样一来,等待自己的又会是和前世一样的下场。
窒息感铺天盖地袭来,这周遭的空气似乎也都有了重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一阵夜风吹来,几滴雨水顽皮地钻进来,落在车窗沿上,聚成一颗颗莹亮的水珠。
随着车身轻微一颠簸,那水珠子被摇晃得散开了,流下来,落入了早挂着的雨盒里。
似乎前路已是一条绝境。
她就像是那困在了笼子里的小兽,前后都是深渊。
雨幕中,一只鸟雀一头撞在了一家酒肆的旗杆上,跌在地上,眼看就要被一辆迅驰而来的马车碾压了。
突然,那鸟雀奋力扑闪着翅膀,飞了起来,一声清脆的长鸣,消失在了黑沉的夜色里。
小小鸟雀都如此,她怎能颓废?!不博一博怎知,不能展翅翱翔,飞出这方牢笼?
思及此,她深吸一口气,转过头,黑白分明的杏眸平静地看着赵翊,平静地道:
“殿下,我们和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