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轮上。
时桐缓缓说道:“你的问题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为什么你爸爸那样的大好人,却从不受命运眷顾?”
时桐用幽深的目光望向陈非,忽然冷笑了一声,用嘲笑的语气说:“因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是个谎言,而命运连好人坏人都分不清楚是什么,眷顾什么啊?”
时桐的身体微微前倾,仿佛想离陈非近一点,他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说道:“你被骗了,你们都被骗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你们的人生被一个谎言操控,我说的就是你和你爸爸。”
时桐在说一个颠覆认知的观点,陈非拿着电棒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时桐缓缓说道:“我出生在中缅边境的一个村子,与爷爷相依为命,我从很小就开始帮爷爷干农活,是村里最勤劳的小孩,不仅如此,我还是最爱读书的小孩,我上课最认真,做作业最认真,我志存高远,我跟老师说我以后要考个好大学。”
陈非愣了,这故事他是第一次听。
“村里那些小孩逃学逃课,而我认真读书;他们偷大人的钱买东西,偷女人的内衣内裤来玩乐,我从不参与,那种时候我都在田埂里帮爷爷干活。哎,你说,像我这么好的小孩,勤劳努力善良孝顺,按照民俗故事的发展,这时候不应该天上下凡个仙女来帮我吗?”
时桐说到“天上下凡个仙女来帮我”的时候,自己把自己逗笑了。
时桐露出古怪的笑容,说道:“可是没有啊!没有仙女,只有一个麻袋套住了我,把我扔出国,跨过国境线,扔到缅甸去了。”
陈非瞪大了眼。
时桐侧过头,好像在回忆当时的情形,“人贩子来我们村,别人不套,那些逃学的、偷东西的坏小孩他们通通不套,怎么就只套我啊?怎么偏偏是我呢?”
说到“怎么偏偏是我”的时候,时桐的情绪似乎有些波动,他闭了闭眼,不知回忆到了什么,眉头皱成了“川”字。时桐说:“刚到缅甸的时候,被关在一个臭烘烘的大院里,哇塞,那时候真是一天目睹一种死法,一天目睹一种酷刑,时时刻刻都在提心吊胆,担心下一个会不会轮到我?”
时桐睁开眼,“我曾不止一次的想,我又没做什么坏事,我是个好孩子,凭什么是我落到这副田地?对比起我的惨劲,那些偷东西的、逃学逃课的坏小孩,是不是一天比一天过得更好了?”
是的,是一天比一天过得更好了,那几年是国内发展最快的几年,经济一天比一天好,生活一天比一天好,因为进城入镇集中居住的政策,村民们都搬到更繁华的镇上去了,家家户户有了新房子,孩子们上了更好的学校,有了更好的教育资源,尽管他们未必爱读书——那一届村小的孩子,就只有时桐爱学习。
而同时期的时桐呢,先是饥一顿饱一顿,然后看打仗、看杀人,最后稀里糊涂去了坤应莱身边,坤应莱有怪癖,独爱年纪小且长得好看的男孩,时桐很小的时候就被坤应莱侵犯了,这还不是最悲哀的,最悲哀的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自己不崩溃,小小的时桐必须一遍又一遍地给自己洗脑:爸爸是爱我的,我也是爱爸爸的。
至于时桐的爷爷,本来就身体不好,加上孙子被人贩子拐走,不久就郁郁而终。
小时桐没干过任何坏事,还是村里最勤劳最优秀的小孩,如果真有善报和恶报,怎么偏偏是时桐被拐走去经历这些,而不是那些个偷鸡摸狗的坏小孩?
时桐道:“后来我想明白了,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报应,更没有我一直期待的,童话书里所写的奖赏好孩子、惩罚坏孩子的仙女。就算有,这世上几十亿人,你在仙女眼里跟蚂蚁一样,仙女凭什么看得到你?还为你当判官?去分辨你是好人还是坏人,再给你想要的结局?谁会对蚂蚁做这种事呢?”
时桐直勾勾地看着陈非,“眷顾?不可能的,管你是恶人还是大善人,上天看都看不到,更别提眷顾。”
时桐手指往上一指,“无论上天还是命运,那玩意根本什么都不管,更别说辨善恶、当判官。它从头到尾像个木头一样杵着,既不惩罚你,更不拯救你,你发生的一切与它无关。它不眷顾你爸爸才正常。”
“那社会呢?”陈非开口。
“一样的。”
“其他人都说要实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是要让社会进步。”陈非说。
“他们骗你的。把希望放在社会改变上,和把希望放在上天施舍上一样,都太飘渺。任何时候你只能指望你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自己去争。”
时桐解下缠在手腕上的佛珠,把它捏在手上摩挲,叹道:“接受世上没那么多公平正义,接受付出没有回报,接受结果至上,接受会输得一塌涂地,后果由自己承担,要以这种状态去争啊。”
外面“轰隆”一声,桅杆断了。
水已经没过甲板,载着其他人的救生艇在船员的组织下已经全部撤离,时桐和陈非所在的位置处于高处,水一时还没淹上来,但也快了。
“既然是谎言,那为什么要撒谎?”陈非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