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胤在心底里笑笑,面上却是倒竖了眉毛,抓过慕容凌的左手,将钧天剑强硬地塞进了慕容凌的手中,面容严肃:“慕容家的人,用慕容家的剑,究竟有何不可?莫要瞻前顾后。”
就在这么一瞬,紫胤感觉到了慕容凌左手五指上的茧子,以及相对粗糙的皮肤分布,心中略略有了猜测,但却暂且按下。
紫胤这般,显然是个强硬做派。
慕容凌在心底里筹算几许,瑟缩了一下肩膀,看上去苦大仇深又勉为其难:“...是。”
缓缓起了身。
左手食指微动,眼睫略略一颤。
不着痕迹地将剑换到了右手上。
动作略有些生疏地反手持剑,往门的方向走去。
紫胤跟着站起身来,将慕容凌的种种小动作尽收眼底。
来到屋外,慕容凌选了个宽敞些的地方站定。
听见门枢的响动,原本墨瞾和墨幽是打算转身询问紫胤有何安排的,却在感受到钧天剑的气息之后,走得更远了些。
紫胤就在慕容凌身后远处站定,看着这长身玉立的少年。
也许是背对着紫胤,慕容凌才敢让眼中的狂热溢出来。
紫胤那话说得足够明白,这就是紫胤铸的剑。
这可是千金难求的仙品啊~
用料珍贵,又灵气四溢。
造型华美,又不失轻盈。
极为特殊的金水相生之像,与他完美的契合...
这...
闭上眼,深深呼出一口气。
定了定心绪,睁开眼来的慕容凌眼中的狂热已然敛了去。
目光坚毅。
竖剑胸前。
剑指滑过。
一阵浅淡的天青色就自钧天剑溢了出来。
抬手便是琼华派最基础的三朝归元。
紫胤负手而立,仔细地看着慕容凌的一招一式,心中隐隐有些激荡。
一套琼华剑法走完,汗水已是沾湿慕容凌光洁的额头。
但在准备收剑的那一刻,慕容凌悄然转了脚尖,背对着紫胤收剑。
虽然这么一套剑法走完是有些疲累,心跳变快理所当然,但此刻慕容凌的心跳还要快些。
他很紧张。
毕竟...
没有心法的剑招再怎么练,也是空有其表。
即使他也习武,体内有真气,有内力。
但这琼华的剑法没人指导,确实犹如在那万丈悬崖上走边边,稍有不慎,那便是粉身碎骨。
幸得他命格奇特,加之特殊的体质,否则...
倒也难怪几百年前的琼华派对师承一事极为严谨了。
要是这做师父的都是个半吊子,恐怕...
也难怪师徒情深了。
若不交付真心,哪能得到极为细致的指导呢?
哪能获得剑法的真意呢?
只是...
高祖母啊高祖母,你到底是为何选择离开了那样一个上下一心犹如一体的琼华派呢?
紫胤越看慕容凌舞剑,越是心头复杂。
看得出慕容凌确实是个可造之材。
竟这琼华派从三朝归元到上清破云剑以及五灵归宗都能演示下来不说,每一处的衔接都恰到好处。
琼华派以往有一个十分奇怪的规矩。
绝不许琼华弟子自行练剑。
教授弟子的师父,也不许擅离职守。
必须在弟子练习的时候,不仅仅从旁指导,也要从旁回护。
最差也得同系的师兄两人帮着看顾。
玄霁只有他一个弟子,宗炼也只有他一个徒孙。
是以这两者看着他练剑,并不是很奇怪的事。
他也是在这两者的匡扶之下成长。
自宗炼走后,他除了出手,便不再练剑。
全副心思都放在了琼华派执剑一脉的事上,并没有多余的时间来修行。
忙里偷闲,也只有以静修——意念修行的方式进行。
后来,得遇师叔和羲和,这才又回到了正轨之上。
那时,他才知,竟然这琼华派的心法之中还有暗剑诀。
未曾习得和领悟这暗剑诀,琼华剑法便空有其表未有魂。
而这暗剑诀又与天地大道和每一式剑法的心法相关联。
且琼华的剑法分攻守两方。
如五灵归宗便是守。
上清破云便是攻。
唯有等到攻守两方剑法平衡后,才能在体内形成一团“和气”。
这个“和气”便是修炼暗剑诀的第一个关口,即得到天地大道——阴阳平衡。
继而,便能在演示每一招之时,于心法中找到一个关键的字。
将攻守两方的心法中那关键一字而得之后,便需要琢磨这几个字应当如何与自身的剑意相贴合,从而得出新的心法。
这个新的心法一共会有五句。
可分别成为某一招一式的独立心法,也可分散使用。
然而,这么一个过程,若无师长的看顾,轻则功体尽失,重则爆体而亡。
任何一个能够出师的琼华弟子,无一不是功力深厚,且沉稳内敛,将责任看得极重。
否则...
这当然也是琼华派要在太一仙径设置针对修仙者心性重重关口的目的之一。
到了修炼的后期,对修仙者的要求就越高。
这对很多命格普通又心思不纯的人来说,确实过于困难了些。
过了太一仙径,其实还有九大关口,才能最终走进琼华派的大门。
琼华派对修仙弟子的资质要求近乎严苛。
若放在以前,慕容凌的资质绝对能够到达被长老一级收为亲传弟子的层级。
且对剑势力道的拿捏十分精准。
按照这种程度,能够走到修炼暗剑诀的境界中去。
只是...
紫胤的心头略略飘过了一丝暗雾。
慕容凌反手持剑,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紫胤面前一步站定:“前辈~”
紫胤的眼因为这一声“前辈”而慢慢聚了光,忖了片刻,右手中就有了一卷册子,往慕容凌的方向一递,面容冷峻而严肃:“此书拿去参悟,三日之后,若是不会,理当明白后果是何。”
慕容凌瞧了眼紫胤手中的册子,心头有些猜测,面上却是个娇娇:“前辈,你这是强人所难~”
紫胤丝毫不解风情,悠哉悠哉地直视着慕容凌的眼睛,语气清淡:“若当真强人所难,你并不会心安理得地接受钦天监和宗正卿的帛书。”
慕容凌一怔。
莫非...
呃...
神仙果然是神仙~
神机妙算啊~
慕容凌小嘴一瘪,嘤嘤切切的,双眼噙泪的:“...前辈,你当真跟赫连前辈的描述相距甚远。若不是有‘九龙缚丝剑穗’在,我都怀疑是否是我认错了人~”
说罢,还别开眼。
戚戚然然的。
就好像事实真是他说的那样——紫胤是个大灰狼,正在欺负他这只小白兔儿~
紫胤却不接慕容凌的茬儿,只是将目光落到了望舒之上,语气沉缓:“人终究是会变的。”
察觉到紫胤的目光移向了某个位置,慕容凌上前半步,抓住了紫胤的衣袖,仍旧是嘤嘤切切的:“但这清淡的温柔,变成了冷冽的严厉,也太过令天地失色了~”
紫胤收回目光,低下头就见得了一只嘤嘤怪。
忽而觉得,他是不是给了慕容凌他很好说话的错觉?
竟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撒娇?
然而...
好像...
还真是他在纵着慕容凌...
若是以前,谁离他这么近,早就被他给掀飞了...
这小子察言观色的功夫有些厉害啊~
不过...
慕容凌是慕容家的血脉啊~
算了~
慕容凌年少离家,又是此等命格,若是其喜欢,纵着其,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该立的规矩,肯定要立~
否则,肯定以后稍微有点本事了,就是管不住的。
紫胤把手中的册子往慕容凌胸前一拍,微微一震袖,就将慕容凌震退几步,微微锁了锁眉,语气里隐隐含着冰碴儿:“闲话少叙。三日之后,再见。”
说罢,也不看那嘤嘤怪要如何凄凄切切,径直御剑离去。
一道剑光闪过,墨瞾和墨幽一懵,瞬间赶上。
慕容凌拿着册子,微微一愣。
这是...
低下头,仔细一看册子的名字——天墉剑法——印证了他的猜测。
拿着册子的手轻抖几下,草草看了看。
微微抿了抿唇。
回了屋去。
将册子顺手放在桌上。
又将紫胤给他的钧天剑细细保养后,放在了那空空的剑架上。
背着手,注视着这钧天剑,眼底有一丝复杂。
前辈,你...
这钧天...
可是你对我的期望?
还是...
眼睫微微一垂,敛了心绪,来到矮几前坐下。
将紫胤交予的那本册子细细翻来。
翻阅完之后,轻轻闭上眼。
片刻后,又睁开。
锁了锁眉。
想起紫胤的话...
腰脊一弯,深深叹了口气。
怕是...
果然是...镜花水月签啊~
慕容凌敛了心绪,取来纸笔。
笔走龙蛇之后,一声口哨,唤来了一只麻灰色的鹰。
将纸条收入鹰脚的信筒之后,来到窗户边,放了鹰展翅而去。
倚窗而立,看着鹰飞远。
又看了一眼钧天剑后,将屋子收拾了一番。
***
瞧着紫胤前进的方向竟是云梦别院,墨瞾和墨幽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不解。
对此,他们也只能暂且静观其变。
来到云梦别院,紫胤落地之后,道:“你们先回去,通知青冥将天墉城的情况细致梳理一番。”
墨瞾和墨幽这时倒是对紫胤的打算有了影子,立刻抱拳离去。
紫胤缓步去了后院,一步一步踏着石阶而上。
果然在石阶的尽头,轻微雾气的笼罩下,见得了一身蓝衣,一根脂玉簪挽发,喝着梨花酿,一副浪荡模样的清和。
那一脸的餍足,终不像个深闺怨妇了。
转眼一瞥。
那名为天池的人造温泉之中,泉水涟漪点点。
雾气氤氲。
夏夷则正伤痕累累地躺在天池中。
身上没一处好皮。
双手被千年寒铁扣骨而锁。
实在是惨不忍睹。
瞧着夏夷则这模样,紫胤脑中一下窜过南熏的调侃去——这难道就是你们世家大族的情趣么?
紫胤微微垂了垂眼。
夷则的所作所为,其实无论是清和,还是他,都明白其中的计量。
也正像是南熏所说的那样,清和对夷则好是真的,对夷则狠也是真的。
现在,夷则变成这等模样,其实并不是夷则咎由自取,而是清和醋海翻波。
紫胤浅浅皱了皱眉。
若夷则是个...
紫胤赶紧止了这个念头。
依着清和这等手段,那些娇弱的女子怕是尸体都能堆积如山了。
忽而,紫胤心头又一凛。
这...
是不是就是天意?
原来,这便是道法自然吗?
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紫胤那双冰蓝色的眼,略略深色了些。
敛了心绪,紫胤轻轻一震袖,将雾气拨开些,缓步来到清和身旁的藤椅坐下,取了桌上的酒盏,倒了一杯:“看来,我的礼物甚和你的心意啊~”
言罢,拿起酒盏浅尝一口。
新酒...
十斤梨花,一斤新酒,用过内力催化...
虽然不及实打实埋的,却也不错。
清和瞥了眼来人,略略挑挑眉梢:“你倒是知情达意得很~怎么当年这心底里就没点儿数呢?”
紫胤斜了清和一眼。
清和像是什么都没看见,抿了口酒,道:“你这会儿过来,找我干嘛?有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