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晴雪看着前方的冷光,脚下虽然不停,但她依旧觉得是在原地踏步。
心间隐约觉得不太妙。
察觉到红玉的灵力有所波动,百里屠苏抿了抿唇。
手心沁润了些许汗意。
陵越暂时停了脚步。
百里屠苏一惊,正欲问——发生什么了?
这陵越却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一样,转过头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之后,就站立不动。
微微合眼。
静下心来。
又忽而睁眼,敛了敛眉。
见陵越没有动作,百里屠苏的心都悬了起来。
红玉看着陵越的背影,若有所思。
风晴雪看看陵越,又看看红玉,有些奇怪。
陵越垂下眼,抿了抿唇,又继续向前走去。
百里屠苏索性错了半步跟上,压低了声音:“师兄,刚刚发生什么了?”
陵越敛了敛眉,心下奇怪。
分明方才整个甬道有极为细碎的剑意飘过,理应百里屠苏和红玉都有感受。
但为何...
面上却是道:“没发生什么,我只是确认一下距离。这甬道像是没有尽头,我也有了晴雪的错觉。”
百里屠苏想了想,并没有发觉什么不对,放下心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几人才走到这甬道的尽头。
站在甬道口边,风晴雪忍不住地叹道:“我还以为一辈子都要在这里面度过了。”
这个时候,光亮更多了些。
倒是让红玉以另外一个角度,将那丝绸看得清楚些。
心间不详的预感更浓。
此刻,他们正处于甬道的尽头。
面对的却是一个极为庞大的拱形厅。
周遭九龙盘旋而上。
齐齐盯着一颗圆形的珠子。
甬道内的冷光就来源于此处。
这珠子足有一颗人头那么大。
圆润得找不到一丝棱角。
清冷的光,如同月辉。
瞧着这颗珠子,风晴雪猜测着,这是不是就是明月珠。
百里屠苏眨巴着眼,实在觉得,这秦始皇陵一次又一次更新着他的认知。
红玉浅浅皱了下眉。
怎么感觉不太对劲?
陵越握着霄河剑的右手食指动了动。
看着远方放着的一具纯黑色的“卧龙棺”,锁了锁眉。
风晴雪搓了搓手臂:“这里怎么那么冷?”
风晴雪这么一出声,众人那逸散的心思才有片刻回笼。
百里屠苏看了看那具黑色棺材,又看了看处于完全中心的那颗冷光珠子,道:“看这样子,应该是到中央墓室了~”
风晴雪继续搓着手臂:“难怪那么冷~”
瞥见陵越无动于衷,心间升腾起一些疑惑来。
也许因为此处来了人,对温度有所影响,甬道内漾起了丝丝缕缕的风。
甬道内的丝绢轻轻波动,像是那水面逸散的涟漪。
层层叠叠的龙形暗纹,此刻也像是在播送连环画儿一样——龙飞凤舞。
红玉来到陵越身侧。
与此同时,陵越转过了头,看向来到他身侧的红玉。
两者眼神一撞。
红玉对陵越传音道:“警惕些,这很可能是疑冢~”
陵越轻微抿着唇,对红玉传音道:“不是可能,而是肯定不是。虽然秦国尚黑,但秦始皇若是下葬,必定配备黄肠题凑。但此处的棺椁看上去过于符合祖龙的身份,也过于符合秦国的特质,恐怕...”
红玉眼睫一颤。
糟糕!
她怎么忘了黄肠题凑这件事...
就在这时,甬道内,轻飘飘地飞出了黑色的蝴蝶。
风晴雪看着,不由奇道:“难道此处还真是与外界相通?竟还有蝴蝶?”
百里屠苏没见过这般蝴蝶,抱着臂,好奇地看着。
陵越也看向那些蝴蝶,心中凉意翻飞。
黑色的蝴蝶从甬道中飞出,只冲着一个方向而去——卧龙棺。
来到卧龙棺上方之后,就在卧龙棺棺板面上那盘龙纹处,盘旋而飞。
像是在依恋着盛开的花。
红玉胸中翻腾,气息略紧。
察觉到红玉的异样,陵越连忙扶住了红玉:“红玉姐,没事吧?”
红玉本想回答,却心口一疼,说不出话来。
此刻,风晴雪豢养的灵蝶,似乎遇到了什么,全都敛了羽翼,瑟瑟发抖。
风晴雪不由紧张起来。
这...
这是什么情况?
这...
陵越感受到来自风晴雪那处的灵力波动,转头看去:“可是灵蝶发生了异动?”
风晴雪点点头:“嗯,它们都很怕这些黑色的蝴蝶。”
百里屠苏感到奇怪:“这些黑色的蝴蝶,到底是什么?”
红玉的嘴角蜿蜒下一丝殷红:“...是‘魂聿蝶’。拥有剑灵的剑,在剑崩灵散之时,灵气逸散,这‘魂聿蝶’便以此为食。如同秃鹫以尸体为食,将尸体分食殆尽,只留下累累白骨。自此,崩毁的剑再无灵气,全身裹满棕红色的锈斑。‘魂聿蝶’有自相残杀的习性,以族为单位群居。每一个族最多只有四十四只。有多的,有外来的,都只会被族内杀之。杀时,分食其吸食的灵气。吸食的灵气越多,‘魂聿蝶’就越强大。甚至没有崩毁的剑,也能吸食其灵气。一个族,会有三到五只这般厉害的‘魂聿蝶’。最强大的那只,体型最大,也最厉害,领导这么一个族。当多个族在一起时,他们必须有自己的领地,但也会一同出动。此时,会练就蝶王。这个蝶王,就是主人,恐怕也只能勉强与之打个平手...”
红玉嘴角的血流得更凶。
风晴雪浑身一颤。
若是如此,那卧龙棺里,躺的难道是剑?!
百里屠苏瞪大了眼。
这...
魂聿蝶自甬道中越飞越多,越飞越多。
现在,几乎是将整个卧龙棺笼罩。
原本散着清冷的光的那个球,此刻缓缓转动。
光也稍微弱了些。
整个卧龙棺的中部,慢慢往光球的位置蒸腾起屡屡黑烟。
看上去诡异至极。
陵越感觉到红玉像是被抽掉了生命般的无力,盯着那些魂聿蝶,有了怒气。
百里屠苏回过神,道:“这东西可以用三昧真火烧了吗?”
话音刚落,那光球之中,竟能见得有一个黑色的蝴蝶影正在颤动着蝶翼。
这是危险的信号。
百里屠苏冲到陵越和红玉之前,紧握焚寂戒备。
瞧着百里屠苏的背影,陵越眼神复杂。
就在这时,卧龙棺面上的棺材板缓缓向两侧打开,黑烟冒得更厉害。
百里屠苏屏住了呼吸,随时准备应战。
陵越也万分警惕。
忽而,一个冒着黑烟的人形,一身华丽的黑衣,自卧龙棺中,缓缓站起。
全身黑色,只有金丝绣龙和纯红色的蔽膝也金丝绣龙。
宽大的袍服,加之那五色珠冠冕,恍若祖龙再世。
有了冠冕,那清冷的光无法照亮“他”的面庞。
“他”的脸被笼罩在阴影里。
又有那珠帘遮挡,便是裹了个严实,让尔等无法直视圣颜。
陵越的心忽而活跃起来,整双鹰眸直勾勾地盯着“他”,心潮澎湃。
但此刻,红玉却无法再提醒陵越了。
那双美丽的眸子无力地垂着,像是随时都能昏迷过去一般。
光球缓缓地打开。
那蝶影成了真实。
慢悠悠地飞下。
“他”置于腹前的手慢慢朝着身侧一抬。
那黑色有一个成年男子双掌大小,蝶翼黑色做边深紫色做里的蝴蝶便停在了男人的中指指尖上,蝶翼缓缓开合。
此时,百里屠苏注意到“他”竟有一条发带似的东西覆住了双眼。
心间一凛。
这是...
风晴雪终于回过了神,怪道:“祖龙竟然是个瞎子?!”
听闻这话,陵越心头竟升腾起了被冒犯的不悦,转过头,眼神冰冷地横了风晴雪一眼。
风晴雪被吓得后退半步。
眼睛里,只觉得“他”与陵越在缓缓重合。
“他”冷冷一笑。
低沉而邪魅的笑声,充斥在这么一个空旷而天圆地方的空间里,显得诡异又令人腿软。
百里屠苏感觉,这真是活见鬼了。
光球合上,变亮了一些。
“他”笑罢,面色恢复阴冷。
背在身后的手,一震袖。
风晴雪就被直接给摔到了铜门的位置去,狠狠地撞了一下。
呕出一大口血来,直接给痛晕了过去。
这就是冒犯“他”的后果!
陵越此刻顿觉大快人心,舒坦了很多。
看向“他”的眼中,分分明明的,英雄所见略同。
对“他”既没有敌意,也没了戒备。
百里屠苏一愣。
这是怎么回事?
为何他们几个纹丝未动,甚至他只是感觉到了一丝清风拂面,但风晴雪却...
难道...秦始皇还会武功?!
这...
可...
似乎也没有秦始皇是瞎子的记载啊~
这...
正当百里屠苏还在泛着迷惑时,“他”倨傲地抬起头,覆盖住双眼的丝带滑落。
一双极美的丹凤眼,就在这个时候,缓缓睁开。
“他”倒想看看,究竟是谁这么放肆?
但当“他”见到那抹昏暗的红,却一下怔住。
陵越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到了红玉身上,有些不太明白。
下意识的,轻轻紧了紧的手掌。
红玉察觉到陵越的变化,饶是觉得呼吸困难,也尽量抬起朦胧的眼来。
一时间,四目相对。
那穿越了千年的遥远记忆,若那起舞的魂聿蝶,翩翩翻飞。
光球在此刻变作了暖黄色,温温柔柔的,似太阳一般。
颇有一丝金阳消融春雪之感。
那些黑色的蝴蝶也渐渐变作黑烟散去。
停留于“他”指尖上的蝶王,黑亮的眸子转了转,飞上了穹顶位于正西方的龙头,合翼而眠。
蝶王睡去,对红玉的压迫陡然削弱了很多。
朦胧的眼,清晰了一些。
但伴随而来的,却是清泪落下。
“他”那身袍服竟在这个时候,矜贵的黑金逐渐退去,转而一身蓝白色劲装却是广袖。
冠冕变作了银冠。
插着一根精美的簪子。
簪子两头,还有冰蓝色的丝带滑下。
恍然一看,陵越还以为是清和。
但细看之下,又觉得“他”更像紫胤。
一时间,人都凌乱了。
“他”那冰蓝色的眼,也落下清泪来。
但滑过侧脸后,却变作了冰珠。
哒哒哒~
四散各处。
颇似鲛人泣泪成珠。
“他”缓缓启口,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几近沙哑,却带着蔑视五岳的气势:“阿缨~”
百里屠苏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红玉。
也有些凌乱了。
红玉拂下陵越搀扶的手,站直了身子。
头上的红色发冠忽而一分为二,变作两缕红色的丝绦将红玉那散落而下的黑发在脑后轻轻一束。
原本的红色劲装,在此刻也变作了柔情款款的红色广袖曲裾。
腰间坠着一颗冰蓝色玲珑同心球。
那双剔透的眼,终于有了红尘:“黎珺~”
黎珺一步跨出卧龙棺,袖子一荡,就把碍事的陵越和百里屠苏荡去一旁,将他那颗死了的心终于唤醒的爱人死死抱住。
红玉亦是紧紧回抱。
被一掌推开的陵越和百里屠苏还有些懵。
这是...
呃...
怎么回事...
对视一眼。
他们的武功那么差?!
被人家轻轻一荡袖就给甩出去老远?!
这...
两者终于抱够了。
陵越和百里屠苏也有点牙酸地看够了。
两者慢慢分开,却额头相抵。
享受着彼此的同频共振。
陵越和百里屠苏对视了一眼,在考虑着要不要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又有些担心,这个时候开口,可能会被扔得更远。
温存了一些时候,黎珺才收了势。
此刻,他的脸上没有了泪痕。
但也没有笑得眼不见牙。
一副端方持重的模样。
一手置于腹前,一手置于背后。
转过身来,与红玉并肩而立。
声音十分低沉,仅仅只是一听,也让人心头一麻:“见过两位。吾是慕黎珺,毓蛟剑的剑灵。”
微微一侧身,看向红玉,那冰冷的眸子里,立刻充满了柔情:“这位,本名为瞿簪缨。但成为剑灵之后,一直都被叫那剑匣内侧的红玉二字。殊不知,这只是剑名。”
红玉柔柔一笑,对陵越和百里屠苏道:“陵越,屠苏,这位是我夫君,你们唤他黎珺就是。我与他有一段过往,因始皇征伐天下而断。后来,我被主人得到,就一直跟在他身边。这些往事因一些意外,被彻底封存。今日...”
眼波流转:“见到黎珺,我便什么都想起来了。他也是。此事,待得我们出了秦始皇陵再说。”
眼神转为认真:“现在,青玉坛的事情,最重要。”
黎珺略一颔首:“正是如此。有吾...”
红玉轻轻地瞥了黎珺一眼。
黎珺立刻改口道:“有我在,可保大家顺利进出秦始皇陵。”
百里屠苏抿了一下唇:“可...你真的可以离开吗?你看上去好像...跟祖龙...”
黎珺瞧着百里屠苏那词不达意的样子,迅速猜测出了百里屠苏的意思,解释道:“你说的不错,我的确自祖龙得到开始,便日日被他把玩欣赏。他的确是真命天子,龙气强烈。你们刚刚见到的,其实就是他本人的样子。我其实也是因为他的龙气,才丧失了前尘的记忆。并且,我五行属金,而他又是水。虽则相生,但有了龙气也令他无法把我变作秦王剑。而后,李斯献上计策,以祖龙之血豢养‘魂聿蝶’的蝶王。待得蝶王成熟,便日日借蝶王的力量令我衰微。待得我衰微到了一定程度,蝶王因其血,就可对我反哺。最终,我成了秦王剑。随他征伐天下。也变成了‘魂聿蝶’的主人,可随意掌控其。祖龙归天,我也进入秦始皇陵。因这层关系须为他守陵五百年方可。现在,我已是自由身。不过,若是谁觊觎不该觊觎的东西,我也会替主子讨回。”
眉毛往下一压:“比如觊觎明月珠的人。”
百里屠苏眨巴着眼:“你知道?”
黎珺淡淡笑笑:“当然。他们杀了章家的人,我也知道。但我不会出手。我答应过他,若是章家的命数,不能去破坏。章家服役的时间,天意所归。”
略略一顿,又道:“再说,我也有些期待我的老朋友~”
陵越的鹰眸微微一眯:“玉衡。”
黎珺带着轻飘飘的赞赏,看了陵越一眼:“正是。这东西可与我和阿缨颇有渊源。我们都是被它以禁法铸成。怎么不是老朋友呢?”
略略有些叹息:“只是,也没想到,它竟命运还有点坎坷~造化啊~”
红玉看向黎珺:“已经重塑了?”
黎珺略一点头:“明月珠的力量很大,整个波动遍及地宫。但这并没有多大的影响。目前,他们正在丹室中,要炼制可增强力量的洗髓丹。此丹药可令服下者凭空增长近百年的功力,无论对于谁来说,都是不小的诱惑。当然,对于道士,对于武者来说,则更甚。”
眼睫轻微低垂:“其实...洗髓丹的丹方出自徐福之手...主子他...”
浑身透着一种难言的低沉:“除了我,没人知道主子其实有喘症。这个喘症是个要命的病。昔年,太后被吕相当做礼物送给异人。但异人在赵国当质子多年,看上去很正常,实则一直忧思难解。遇见吕相,才像是获得了一分鲜活。由此,异人他...实则对情爱一事提不起兴趣。吕相试探之后,发觉此事,假意关怀,实则找寻名医刺探。而后,医者配出了一种酒来,既可催情,也可强身。吕相数次邀约异人,只为将这酒送入异人口中。直到异人终于正眼瞧了舞姬,吕相便知时刻已到,而后献上太后。主子的确是秦家血脉,但父母体弱,诞下的孩子也不会长命。主子因其父,也是表面还行,实则金玉其表,败絮其中。李斯是知道内情的人之一。因各路名医都对主子那很要命却不会发作的喘症束手无策,李斯才剑走偏锋,献上徐福。那时,主子有着很多宏伟的计划,怎能因凡躯所限?遂应允徐福的一切要求。约莫与徐福见面三十三天后,刚好是李斯回报秦始皇陵进度之时。李斯深夜入宫,献上进度和修改的图纸。此事...在徐福来了之后,就有些...但主子依旧还是看了,叮嘱了一些事情。李斯离开后,他一人站在沙盘前,不知道在想什么。整整站了一个时辰,才找了赵高安排住处。那晚,恰好就是在主殿住的。他并未吩咐后宫侍寝。宽衣后,就斜倚在龙榻上,看着香炉出神。而后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