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对风晴雪的反应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瞥了一眼深感后怕的百里屠苏,又瞥了一眼浑身都泡进了醋缸子里的陵越,暗暗敛了敛眉。
片刻后,言道:“别耽搁!走!”
众人看向红玉,略有不解。
红玉有些无奈:“你们若想自相残杀,当我没说~”
百里屠苏一下别过眼去。
陵越略有些狐疑地看了看百里屠苏,又看了看无奈的红玉,再想了想方才看到的那一幕,正欲问些什么,却在这时风晴雪惊得后退一步,差点跌进河里去,却是红玉反应极快,手中红绸一闪,卷着风晴雪的腰身就将人给拉了过来。
风晴雪完全反应不过来,一下跌进红玉怀中。
窘迫得很。
红玉却是大气,收了红绸,又揽了揽风晴雪的肩头:“小心些,这里面尽是机巧~你方才若是跌进河里去,幽都人的身份倒是能够帮你片刻,但也不会太有帮助。”
陵越来到红玉身侧:“...是‘银瓶乍破水浆迸?’”
红玉扶着风晴雪站好后,一手背在身后,一手置于腹前,略略低沉了声音:“是。温度是这里唯一的影响因素。我们刚一开门,你们都应该是感觉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气,被冷得一哆嗦。晴雪才有了火玉的助力,感觉应该不太明显。我们在大门机关的逼迫下,不自觉地深切喘息,并未在意周遭的情况。随着情绪的镇定,我们都平静下来,气息也跟着平稳。四散而去探查,但却并未探查到什么。此处占地极广,我们并未有个准确的目标去攻关。在自由散漫中,并未发觉,此处机关已经启动。”
抬手,冲着穹顶的“太阳”一指:“看那里,是不是比之前更亮一些?”
陵越看了一眼,但却回答不了红玉的问题。
红玉也不在意,收回手来,置于腹前,继续道:“由它使得温度升高,原本固态的河水,不动声色地洪波涌起。毒气便在这个时候开始自河水中蒸发。不知不觉中,我们吸入更多的毒气。”
又抬手一指那些翻开的龙鳞,此刻他们所站的位置,能够隐约看见靠近“太阳”的龙鳞处有极为像雪却几近透明的东西在飘落:“那是催化剂。”
再一指“太阳”:“那里是解药。”
陵越一看,再环视四下:“纵使轻功卓绝,也难在如此毫无借力点的情况下,取得解药。也无人会想到,解药竟在那处。”
看向红玉:“晴雪的体质,应当是我们当中最先反应过来的吧?”
风晴雪面色微僵。
红玉叹了口气:“虽说如此,但这般像是忽然之间回到幽都的归属感,却令她放松了警惕。就连我方才也心神恍惚,可见除了我的猜测外,还有其他甚至是能够影响到我的东西。事不宜迟,还是尽量快些离开。还不知道此处的尽头在何处。”
陵越深以为然:“确实如此。”
而后便转过身,瞧了一眼地图,往此刻他们所在的西北方向走去。
红玉按了按风晴雪的肩,以示安慰。
风晴雪眼睫轻颤数下,敛了心神,跟着走了。
红玉又来到百里屠苏身边,冲百里屠苏传音道:“别想那么多。陵越还没有小气到这种程度~”
百里屠苏却牙根有点发软,正欲回——怎么可能?
再一想,这并不是他的意愿,陵越也确实不会因为这种事就与他闹,心下一松。
瞧着百里屠苏明白过来,红玉便冲着百里屠苏的后腰一推,又冲陵越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百里屠苏心领神会。
追上陵越的脚步,饶是有些不好意思,还是主动与陵越十指紧扣。
陵越心间微微一笑,面上却一丝变化也无。
红玉也跟着离开。
但在走到目前吐谷浑的地界之时却略略停了一瞬,回过头去,看向齐国的方向,眼睫轻颤。
片刻后,又回过头,离开。
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了这个腔室的边界。
风晴雪有点气紧:“我们这难不成是真的在跋山涉水?”
陵越却气定神闲:“不过一副微缩地图,哪里能够有真实的地界那么远?”
风晴雪听出了陵越的意有所指,面色一暗。
百里屠苏却什么都没听出来,还道:“师兄,晴雪是女子,又不如我们习武时间长。这些路途虽算不得远,但对晴雪来说,也的确费劲了些。”
待得说完,百里屠苏才忽然意识到他在给风晴雪开脱。
后腰一僵,立刻当了鹌鹑。
一时之间,空气出奇的稀薄。
倒是陵越笑了笑:“也是~是我太苛责了~”
然而,这并未和缓气氛,反而显得气氛更加怪异。
红玉虽是后来一步,却也听见几人对话。
心头,摇了摇头。
面上则是道:“既然已经来到了版图的尽头,就赶紧找找机关吧~”
左右这气氛都够怪异,陵越和百里屠苏松开了手,找起了机关来。
风晴雪抿了抿唇,也跟着找了起来。
红玉抱臂,环视四下。
但并没有什么发现。
索性走到版图边界的位置,对着那墙又敲又摸。
很快,也确实拿给红玉察觉了墙的奇异。
内心盘算几许,却又有些为难。
陵越看见红玉驻足在一个位置良久,走了过去:“红玉姐,你发现什么了?”
红玉指了指身侧的墙:“机关是找到了,但关键在怎么解。”
陵越略一挑眉:“哦?”
红玉抱臂,冲着陵越使了个眼色:“你试试~”
陵越带着几丝狐疑,把手贴在了墙上。
发觉这墙是空心的。
无法探测到厚度。
能够感觉到的是,空心的墙中,夹心的是一直不停流动着的沙。
此番情形,想要过去,就得想办法控制住流沙。
但饶是他和百里屠苏的修为,这也难为。
陵越也皱起了眉。
百里屠苏瞧了聚在一起的陵越和红玉一眼,来到两人跟前,问道:“找到了?”
红玉略一点头:“找到了,但现在却没有想出办法来解决。这墙是空心的,无法探知到厚度,中间是一直不停在流动的流沙~”
百里屠苏走到一侧去,将手掌贴上墙去,凝神细感。
风晴雪也跟着过去,也将手掌贴了上去。
片刻后,百里屠苏收回手,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觉得,好像不是...”
风晴雪接口道:“沙,而是即将破壳而出的——铁甲军!”
陵越连忙追问:“什么意思?”
红玉也有些讶异。
她这是感觉错了?
风晴雪收回手,轻轻拂掉手指上的灰尘:“这是一种虫子。自出生之日起,就是个虫卵的模样。很小,近百个虫卵才能凑一个成年女子的拇指大小。他们会在虫卵里慢慢长大。待到即将能够破壳而出的时候,立刻停止任何生长。随意扔在哪里,都像是一把沙子。他们的卵也确实和沙子的颜色差不多。他们的休眠时间不定,待到他们想要破壳而出之时,他们的身体会迅速长大,撑开外壳。从壳子里钻出来之后的体型,是之前虫卵状态的百倍大小。其身坚硬如铁,嘴细长,喜叮咬。人在被叮咬的同时,不仅没有任何感觉,还会被注入剧毒毒液。中毒后,只能吃龙胆草泻毒。但却会在三五年内一到子时就肝痛难忍。是一种近战利器。”
陵越皱了皱眉:“怎么除掉?”
风晴雪看了一眼身旁的墙,语气低沉:“哪怕只有一厘的距离,这么庞大的数量,也...”
百里屠苏也有些忧心:“而且,这墙好像也不太对劲。”
陵越挑了一下眉:“嗯?”
百里屠苏有点抓耳挠腮的:“就...就感觉是假的~”
陵越一凛,忽而一把抓过百里屠苏的手,将人几乎是凌空拽过。
红玉都拿给这动静吓了一跳。
百里屠苏彻底懵了:“师兄!”
陵越却恨不得在这时狠狠给上百里屠苏一个暴栗:“你要不要看看你方才站的位置!”
百里屠苏回头一看,竟然不知道从哪里钻了一条银环蛇出来。
吓得面色煞白。
风晴雪见得银环蛇,倒是没有百里屠苏那么紧张。
徒手就去抓蛇。
骇得红玉差点眼珠子都给掉下来了。
风晴雪顺利抓住银环蛇,仔细瞅了瞅,任由蛇尾缠上她的胳膊:“既然能够有蛇,那么这附近就应该有通路。我们可以跟着这条蛇走~”
陵越却不赞同:“晴雪,万一你所言的通路在这顶部,我们任何人可都走不了。这种超过五十来丈的距离,就算是绝世轻功,也没人能够在毫无借力的情况下上去。没有借力的地方,就算上去了,我们谁可以钻过蛇洞?目前,最多可以确认的就是,既然有活物,那就说明这秦始皇陵并不是完全密闭的。否则,这些活物没有狩猎的东西,早就饿死了。若是如此,我们或许还有一些机会。”
百里屠苏看了看在风晴雪手上的银环蛇,又看了看墙,对陵越道:“师兄,这墙都很可能是拿虫卵做的。我们在这里坐以待毙也毫无意义,不如你我合作,你碎墙,我将这些虫卵全部变作尘土?”
陵越想了想这般可行性,冲百里屠苏点了一下头。
两人随即分工合作。
却没想到,这墙只有一掌厚。
然而,却制作精巧。
像蜂窝一般模样。
实际有似沙通过的位置并不多,但却错落有致。
导致任何的探查,都会探得假消息。
众人才松了口气。
这风晴雪手中的银环蛇竟忽然僵直。
风晴雪懵了:“这是什么情况?”
陵越一瞧,再一探,道:“暴毙了。”
风晴雪更懵了。
就在这时,铁甲军大队来袭。
众人连忙躲避。
然而,墙上,地上密密麻麻全是虫,吓人得紧。
百里屠苏趁隙,看了他用三昧真火烧过的位置一眼,眼神陡转凌厉。
唇间溢出一曲奇诡的口哨声。
听得人毛骨悚然。
但在这个时候,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风晴雪把手中的银环蛇扔得老远,一下冲过洞口。
其余人等跟着经过。
百里屠苏最后进入洞口。
继续吹着奇诡的口哨,又给陵越递去一个眼神。
陵越心领神会,直接将那一面墙给冻了起来。
察觉到不再危险,百里屠苏这才停下口哨的吹奏。
陵越和红玉都未问百里屠苏怎么会这么一手,只是往前走去。
百里屠苏跟了去,也没觉得他会这么做很奇怪。
只有风晴雪的眼底是越发复杂。
走过长长的甬道,众人进入了一个古朴肃穆的大厅。
大厅两侧各伫立着六尊铜人。
身形是成年男子的四倍高。
身材魁梧。
执着各色武器。
陵越看着这些铜人,有些感慨:“原以为贾谊是不认同祖龙,却没想到,真有这么十二个铜人~”
红玉却道:“这世间有多少人明白祖龙的心?七国割据已久,谁都有争雄之心。哪怕是那衰弱的韩国,也在做着统一天下的梦。但如此情形,苦的却是天下的百姓。那时的秦国,六代明君前赴后继,早已不是其他六国所认识的那个地处西部边陲的小国。当扫六合,四海一,也唯有销融了武器,才能止息兵戈。”
陵越略略语气有些低沉:“确实饶是好意,也被他人曲解。”
红玉对此却十分豁达:“若他要求得所有人的理解,也不会有那么多能人异士愿意追随于他。”
陵越脚步略顿:“若是如此,留侯岂不是愚忠?”
红玉浅浅摇了摇头:“非是愚忠,而是看透天意需要天机~”
陵越咀嚼着红玉的话,左手拇指轻轻摩挲着鹰翅戒指。
百里屠苏对于陵越和红玉的对话,一直都有些懵懵的。
感受到陵越的沉默,原本想要牵住陵越的手,但却莫名地没有动。
风晴雪看了看陵越的背影,再看了看红玉的背影,心间难言。
陵越缓缓沉下一口气,继续往前走去。
来到路的尽头,是一扇铜色大门。
上嵌八十一颗铜钉。
狮头兽守。
瞧着这情形,陵越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些铜人,心间总觉得有一丝怪诞。
红玉来到陵越身侧,也看了眼铜门。
与陵越一样的,心中升起了狐疑。
百里屠苏看了看陵越,又看了看红玉,问道:“红玉姐,师兄,可是这里有什么不妥吗?”
陵越皱了眉:“既然止息兵戈,却为何是狮头兽守?”
百里屠苏眨了两下眼,懵了。
风晴雪也不太明白。
红玉的目光在此刻落到了衔环之上。
衔环,是上好的玉料。
但上面却刻的是粟。
红玉想了想,道:“这里可以直接通过。”
红玉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
谁都不敢相信。
陵越看向红玉:“当真?”
红玉指了指衔环。
陵越看过去,懵了一瞬,又一下反应过来。
冲着百里屠苏和风晴雪一招手:“我们走。”
百里屠苏更懵了:“师兄...”
红玉微微摇了摇头,解释道:“此处的铜人是以当年收缴的六国兵戈熔铸,意为天下已经统一,百姓不必受战火所扰。门上的兽守为狮头,这本是武官府邸大门上的标识。但却与止戈的意思相冲突。而这兽守之上,原本应该用同质材料做衔环,但此处却是上好的玉料,而又雕刻的是他们秦国日常的食物——粟。此意为天下兵戈止息,方能百姓安居乐业。至于这狮头,指的是在当时当刻的情形之下,想要得到这样一个结果,只能以战止战。所以,才是代表武官的狮头兽守。”
百里屠苏挠了挠头,感觉这些事儿还挺绕的。
风晴雪微微低头,眼眸中尽是苦恼。
红玉看了一眼两人,转过身,轻轻拍了拍陵越的肩头,将声音压得极低:“下次出门,还是把陵阳带上,我们也少费些心思。”
言罢,上前一步,按照秦时的规则,拉起玉环,轻扣数下。
陵越微微侧过脸去,眼波不定。
当敲门声止息,很快那铜门便自下而上缓缓开启。
眼见竟真如红玉所猜测的那样,百里屠苏和风晴雪对视一眼。
而后尽快与陵越和红玉快速通过。
那铜门确实有着极为精巧的机关控制。
开门关门的时间固定。
快门缓。
关门则极为迅速。
跑在最后的风晴雪差点被砸到。
逃过一劫的风晴雪不由一手叉腰,一手抚膺:“这也太坑了些~看上去是最安全的,却仍旧是危险的~”
红玉掩面轻笑:“若是不让你放松警惕,又如何一击毙命呢?”
陵越也轻笑:“是啊~很多时候都不能只看表面,表面被那耀眼华贵的布料所裹,实际内里却是爬满了虱子的腐烂发臭~”
风晴雪一凛,眼底发暗。
百里屠苏看了两人一眼,对红玉的话深以为然。
陵越向前走去。
此处是一个恢宏的大厅。
穹顶载满星辉。
地面也星辉闪耀。
很有些天上人间之感。
百里屠苏看着,想起了那晚的风,那晚的人,那晚数不完的花灯。
红玉看着,眼底滑过一丝复杂。
风晴雪缓了缓心绪,也开始左看看右看看。
穹顶,是星宿。
地上,也是星宿。
同时,地上也是大秦的版图。
风晴雪抿了抿唇,看向红玉:“红玉姐,天界是什么模样?”
红玉没想到风晴雪会问这么一个问题,顿了脚步,回身对风晴雪道:“主人虽是仙君,但并未前往天界接受天界的一切封赏,是为散仙。所以,我也不知那天界是何等模样。”
风晴雪垂了眼睫,心想,这是尘缘未了吗?
红玉看着风晴雪的一身蓝衣,眼神微妙。
陵越瞥了一眼两人,微微眯了眯眼。
百里屠苏并未察觉到此刻怪异的气氛,继续探查。
但就在下一步,刚好踩在了地面镶嵌的一颗火红色的珠子上。
就在踩下去的那一刻,百里屠苏立刻意识到不对劲。
其他镶嵌在地面上的珠子,颜色各异。
但都是实实在在的。
踩上去,能够明显感觉到是硌脚的。
但这颗珠子...
却是机关。
连忙喝道:“大家小心!”
却不敢在这个时候缩脚。
陵越眉头一皱,几步去到百里屠苏身旁:“发生什么了?”
百里屠苏面色不虞:“我应该是踩中机关了。我脚下这颗珠子是活动的。”
陵越立刻警惕地环视四周,却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动。
轻轻拍拍百里屠苏的肩:“别太紧张~”
百里屠苏也跟着看了周围一眼,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放下心来,缩脚。
然而,此处机关的精妙之处就在这里。
踩中了机关不要紧。
关键是,不能松开。
就在百里屠苏缩脚的那一瞬,穹顶的环状机关开启,汹涌的瀑布一跃而下。
此处又是个密闭腔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