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越的心头还正在打鼓,百里屠苏却蓦地抬起头来,眼睛清亮:“师兄,我说不清那是什么,但我记得,这件事一定一定能够找到答案。我...若是我没有记错,应该是在我们初次那年,我与你闹别扭之后,养伤期间,你给我的那一堆阵法书中的其中一本。上面记载的并不是阵法,而是阵法逸事。”
耳尖烧得通红,但却不见羞色:“那时很疼,也不能完全安下心来研习阵法,便将那本书当做消遣。”
呼吸促了一息:“虽然那书写得极是曲折离奇,但...却不无道理。若是能够找到那本书,我想,我再看看,应该能够找到答案。”
陵越微微眯眼,顺着百里屠苏的话去回忆曾经的事,虽然有个大致的脉络,但记得最清楚的也只是彼此间的纠缠。
至于这点细节,对他而言,都是模模糊糊的,甚至他都不确定发生了这么一件事。
即使如此,陵越却也按下不表:“你还能记得那本书叫什么名字吗?若是能够在市井就找到,也少了一桩麻烦。”
百里屠苏苦恼地皱了皱鼻子:“我要是能够记起来,又何必与你说?”
陵越一怔,轻轻拍拍百里屠苏的肩,安慰道:“若是如此,不如先把此事放下。就目前而言,这事也不那么紧急。”
百里屠苏抿了一下唇:“...也是。即使真的能够找到那本书,也还得花点时间来重读一番。”
陵越揉揉百里屠苏的肩头:“时间也很晚了,我们就早些歇着吧~”
百里屠苏瞥了一眼窗外,听从了陵越的意见。
也许是这会儿药效退了,又也许是方才的“教训”牵动了伤口,这会儿又一下松了劲儿,令百里屠苏一瞬倒抽了一口凉气。
陵越赶忙拉住百里屠苏的手臂:“怎么了?”
百里屠苏别过头去,轻轻咬牙。
见着人的脖子都给刷上了一层浅红,陵越也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赶忙帮着人躺下,又是宽衣,又是上药的折腾。
最后,累瘫的,却是两个人。
待得陵越也躺在了百里屠苏的身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只是,这气却舒展得并不是特别顺利——因为...胸闷。
借着夜色,陵越浅浅皱了皱眉,并未将此事与百里屠苏说起,只是与百里屠苏牵着手,入眠。
***
欧阳少恭刚一回房片刻,这老付就来了:“少爷,宴席的事情已经准备妥当,选定日子便可操办了。”
欧阳少恭来到罗汉床边坐下:“此事,恐怕得暂且搁置。我有事,需前去江都一趟。付叔,麻烦尽快准备行李。只需简单准备即可,不日我们还会回来。”
老付应下,离去。
欧阳少恭缓缓站起身,来到窗边,一手置于腹前,一手背在身后。
精明的凤眸低垂着。
长长的眼睫掩去了风旋云流。
夜色渐深。
***
夜半。
卯时正。
轻微的压抑感在陵越肺腑间徘徊。
一刻后。
压抑增强。
再是两刻后。
陵越胸上似被压了两座大山。
呼吸越发急促。
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陵越蓦地睁开眼,一下坐起,抚膺舒缓。
然而,沉闷的感觉并未消散。
许是陵越的动作太大,百里屠苏也跟着醒了。
瞧见陵越居然坐了起来,又见陵越在抚膺,一下坐起,一脸紧张:“师兄,你怎么样了?是心疾犯了吗?”
陵越皱着眉,摆摆手:“不是,就是胸口发闷罢了。并无大碍,你且歇着。”
陵越这样说,根本打消不了百里屠苏的疑虑。
百里屠苏肯定是不会听从陵越的话,反而道:“师兄,你且等等。我去找少恭过来给你看看。”
百里屠苏正欲从内侧床榻翻越而去,却被陵越一下横臂拦住:“这么晚了,你还让不让少恭休息了?”
百里屠苏有了些急色:“明日他午休时间长些就是。这能有多大影响?他是医者,难道不是病人有何事,自愿服其劳吗?哪里有病人迁就医者的道理?”
陵越眼睫一颤,改为了按住百里屠苏的肩,轻轻捏了捏,语气也微微放轻:“屠苏,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今日,应是前些日子为那几样东西劳心,而后我们又...这只是因为劳累而引发的,好好休息就是了。你真的不必担心,也不必惊扰少恭。就算你真的不放心,明日让少恭看看便是。如此深夜,还去叨扰少恭,当真不该。别忘了~少恭还有咳疾,我们即将启程。少恭的咳疾比之我这胸闷,更是凶险。”
百里屠苏的脸一下垮了下来,被子一拉,蒙头背对陵越而躺,气得咬牙。
陵越一怔,再一看当了蜗牛的某人,忽而感到语塞。
然而,也不知为何,此刻他却没了哄人的心思。
仅仅只是看了百里屠苏的背影一眼,就拢了拢枕头,靠在了床榻之上。
方才,由卧位改为坐位,他感到胸口的闷重轻松了些。
他总也不至于自虐般的再躺下去。
目前这个靠位,既放松,又能够稍缓胸闷,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歇了片刻,陵越看向剑架之上的霄河剑,目光隐隐有点复杂。
随后收回目光,闭上眼,引导真气自气海而出,灌注剑突,又巡行手少阴心经。
如此反复多次,今晚这胸闷确实有了很大的缓解。
再睁开眼。
此刻,耳边仍旧是急促的呼吸声,昭示着某人还在生气。
然而,还是的,他并没有哄人的心思。
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又拢了拢枕头,他彻底躺下了。
背对着百里屠苏。
脸朝着床榻外侧,目光就落在霄河剑上,暗想,似乎有些日子没出鞘了,他的伙伴是不是也有了几分落寞呢?
想着想着,这呼吸也就悠长了起来。
听着身边的动静,百里屠苏暗暗哼上一声,额间青筋也跟着抽了抽。
皱皱鼻子。
更是把头埋进枕头里。
当个十足十的蜗牛。
***
天刚蒙蒙亮,陵越缓缓睁开了眼。
静听片刻身旁的呼吸声,而后便轻轻翻身,暗念咒诀。
很快就有两抹羽毛状的白光轻轻覆盖在百里屠苏的耳上。
瞧着静音结界已成,陵越也不耽搁,立刻起了身。
今日,索性穿了身武者的紧身装扮,虽然仍旧是浅浅深深的蓝。
束好剑袖,来到剑架前。
正欲动手拿过霄河剑,却在刚刚抬手不久之后,便顿住了动作。
甚至是回头看了那早已被气得睡熟的某人一眼。
也不知为何,心间竟隐隐有了一抹冲动——他想知道,那个回流,会对百里屠苏产生影响吗?同为武者,同为师尊的弟子,同为天赋绝佳的剑客,百里屠苏怎么看待这样的回流?以百里屠苏的眼光,即使没有修行人剑合一之术,但有着那至纯的道心,又将怎样看待此事?
然而,一抹幽凉,却又在浸润着他的魂灵。
——此事,目前只能沉于海底。
缓缓转过头,如之前一样地握住霄河剑,几乎是不用猜疑的,那股回流又来了。
闭上眼,沉下心,顺着霄河剑的引导,静心专注。
三炷香后,回流自霄河剑自行切断。
陵越缓缓睁开眼,周身轻松。
拿着霄河剑,来到院中。
利刃出鞘,竖剑胸前。
专注的目光凝于剑身,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色。
挥剑而就,却并未带上任何。
只有专注的人,专注的目光,纯粹的剑术,人身心灌注于一点的剑意。
剑气荡过,隐隐带着雷霆万钧之意。
又若苍鹰搏击长空,孤傲而雄浑。
全套天墉城剑法使完,是说不出的酣畅淋漓与心潮澎湃。
但陵越还是敛住这种感受,还剑入鞘。
来到院中石凳边坐下。
将霄河剑就放置于石桌上。
双手按住膝头,闭目调息。
此刻,陵越浑身气血充盈,是难言的畅快。
再以意念行以那空明幻虚剑,竟隐隐窥得了几分奥妙。
陵越心中不由啧啧称奇。
睁开眼,瞬感神思清明,似那些病榻缠绵都四散而去。
轻轻抚上心口,那双眸子却隐约乌云蔽日。
片刻后,陵越起身,拿着霄河剑回了屋,换了身衣服,又在百里屠苏身边躺下,收了结界。
暗思——待会儿到底是逗猫呢,还是逗猫呢,还是逗猫呢?
***
恰好,今日欧阳少恭也早早起了身。
百里屠苏这方的动静,他也听到了。
即使没有任何内力法术的加持,陵越也剑气如虹。
即使相隔不远,欧阳少恭也能感受到。
细细分辨两分后,欧阳少恭唤来小厮,打理好后,去了后院,寻了寂桐,温言交代了几句,就带着人去了方家,将人交给方兰生。
方兰生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还承诺会照顾好寂桐。
欧阳少恭当然心满意足。
再次给孙月言复诊,调整药方和后期调养方案之后,便告辞离开。
***
即使生气,因为身体的疲累,当然还是令百里屠苏睡了过去。
虽然不至于日上三竿才醒,但却还是比平日里多睡了两盏茶的时间。
一睁开眼,便是陵越的脸。
再一看,两人竟是相对而眠。
随即就气得百里屠苏皱了皱眉。
正欲背对陵越,却在这时,陵越睁开了眼,声音温柔,似裹着蜜糖:“醒了?”
百里屠苏暗暗撇撇嘴——休想用糖衣炮弹来攻击!
继而立刻翻身,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但陵越比他更快,一下就按住了他的肩头,还很坏地点摁住了他的肩井穴。
一股虽不明显但却很难忽视的疼痛感自肩井穴深处传来。
百里屠苏正欲讨伐,陵越却更快一步:“生气了?”
百里屠苏动了动腮帮子,气息粗重。
陵越的手松了劲,滑向百里屠苏的肩头,揉了揉:“若你当真这么生气,何不想想我以前为何那么力不从心?何不想想我这心疾是否也有你一份加重?”
陵越这话,听来就像歪理邪说。
甚至是有点渣的味道。
但在曾经,百里屠苏那一根筋,却又确实是令陵越感到心累。
如此说来,倒是有点以治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果然,听得这话,百里屠苏一怔,继而垂下了眼。
眼底泛着悔意。
陵越轻轻笑了笑,又与百里屠苏额头相抵:“屠苏,昨晚我可能态度不太好,也没有顾及到你的想法和感受。但我真的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我知道该怎么去做。你看,少恭再是为你我调理身体,不也仅仅只能调理我们肉身的气血吗?关于灵力修为方面的,不还是只有我们自己想办法吗?心疾一事,若没有爆发,你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若是如此,你还会像昨晚一样毫无章法吗?我这心疾,情况复杂,也绝不是少恭这等普通医者能够有效调理的。目前也并无大碍,只是可能会时常出现胸闷罢了。这也与近日的天气有关。这琴川毕竟不是昆仑山那等苦寒之地,热了百倍不止。你就没发觉,在翻云寨之前,你我都有修为可以抵抗,即使里三层外三层也没有太大的事吗?但这翻云寨之后,你看看,我们还能多穿几层吗?哪怕多穿一件,是不是也觉得难受呢?忘了吗?心属火,故而苦夏。过了这段时间,会好些的。你不要那么担心。无论如何,我都舍不下你,怎么会不知道对自己好一点,就能够与你朝朝暮暮呢?”
百里屠苏忽而发觉鼻头有点发酸。
似乎以前的他真的很混账。
不仅仅腰背软了,声音也软了很多:“师兄~”
陵越的笑意更深了些:“好了,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起身吧~”
百里屠苏的脑袋往下低垂了些,双手缓慢地搂上了陵越的脖子,却没任何言语。
陵越伸手拍拍百里屠苏的背心:“等着回去了,你大可好好考虑考虑,你该脱几层皮才对~”
言罢,竟闷笑起来。
百里屠苏发觉,陵越真的是越来越坏了。
索性也不理人,径自起了。
陵越翻过身,看着某些在跟衣服撒气的小猫儿,眼带笑意:“这是你自己说的,与我何干?”
百里屠苏咬了咬牙,还是觉得这不能忍,索性卷了陵越搭在衣架上的衣服,一股脑儿给陵越砸过去——你再嘴坏试试!
陵越灵巧躲过,唇边笑意难减——屠苏实在可爱~
就这么打打闹闹地还是打理好了。
两人前去餐厅。
刚一进门,风晴雪后脚就来了。
欧阳少恭瞧着人也到齐了,便道:“付叔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午后出发,约莫天黑之时刚好能够到达江都。晴雪和阿越你们就找个客栈落脚就是,我先前去拜会瑾娘。”
陵越微一点头:“如此甚好。”
而后,几人开席。